“咯哒——”
随着鎖柄碰撞門框的一聲響,靠坐在窗前地闆上的人微微擡頭,門縫處鑽進一道微黃的光,昏暗的房間逐漸被照亮。
不多時,屋門半敞而開,一陣細碎的雪花紛飛進屋,門檻外站着兩人,大太監提着燈籠照在一人身前,他側後身的人披着一件雪貂長袍立在門前,與屋外雪色融為一體。
他雖遜雪一分白,雪卻輸他三分美。
見袁沃瑾一手搭在膝上,曲弓着一隻腿,半掩在發絲裡的那雙眼盯着自己,楚懷瑜提過尉遲睿手裡的燈籠示意他在屋外等候,尉遲睿瞧了瞧屋内人,一臉擔憂,但抵不過小皇帝的默令,隻好允命。
楚懷瑜進了屋,轉身合門,再一轉身,一道身影覆來,随即背部擊撞門上,一道強有力的小臂抵至喉骨,擡眼隻見傾壓在身前的人,泛着血絲的眼中蹦出殺意。
門外的尉遲睿覺出不對,擔憂喚道:“陛下——”
肌肉硬緊的手臂卡着喉骨,楚懷瑜稍顯艱難地換了口氣,對着門外平和道:“朕無妨。”
再回眼,眼前人似乎并無放過他的意思。
鑒于自己比他矮上大半個頭,在他的傾壓下,楚懷瑜不得不半仰着臉來看他,手中的燈籠被他寬廣的身形遮去了大半,隻餘一角漏了些光打在他臉上。
他蓬亂的發絲幾近遮去了整張臉,然而依舊藏不住那陰鸷的肅煞之氣。
年紀輕輕便捭阖沙場,縱觀楚國戰将,隻怕是當年的尤老将軍也要略輸他一籌。
袁沃瑾半垂着眼睨着籠在自己陰影下的小皇帝,想從他眼中尋出一絲懼色來,卻見小皇帝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似在考量些什麼。
半天不見他有所動作,楚懷瑜緩聲問道:“将軍殺朕易如反掌,為何還不動手?”
袁沃瑾雙眸微眯,手臂的力道更增一分,迫人冷意愈加濃烈。
楚懷瑜輕輕彎起嘴角,從容笑道:“你不敢。”
袁沃瑾心中一惕。
小皇帝說的不錯,他若一死,楚國定會發兵征讨鄭國,鄭國有危,母親以及邊疆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甚至鄭國無辜的黎民百姓,定無一幸免。
想到這裡,袁沃瑾松了手,鄭王不仁,他卻不能不義。
帶着幾分不甘,他轉身走回窗邊,因先前的酷刑拷打,重傷未愈,此時又三日滴水未盡,在這天寒地凍的冷屋中熬了三天,渾身早已潰力,他攥着桌沿撐着身子,迫使自己沒有倒下。
意志松懈間,雙肩忽然一沉,渾身襲來一股暖意,側眸隻見肩上已蓋了一件貂袍,正是小皇帝身上所穿那件,衣物上還有他的體溫和淡淡的菊香。
“我楚國的飯菜可是不合将軍的胃口?”楚懷瑜走到桌旁,取下桌上的燭燈燈罩,側身輕吹了吹其上的灰塵,置于桌上,又道,“還是說,将軍初來乍到,水土不服?”
他取過燈架上餘下的一截蠟燭,從他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燈籠中引燃了燈芯,微黃的燭光照亮了半間屋子,照着他的鎏金内裡束衣,仿若整個屋子都熠熠生輝。
楚懷瑜微微擡頭,見袁沃瑾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笑道:“将軍不必如此看着朕,即便朕現在就放了你,你也未必能安然回到鄭國,更别提為你那幾百個慘失性命的弟兄們報仇。”
袁沃瑾心中一詫,不知他竟知心中所想,莫非是啊蘊行蹤暴露?
且不論他如何知曉,現下自己折了便罷,不能輕易牽扯啊蘊。
楚懷瑜低眸,并未急于蓋上燈罩,而是執過燈下的燈剔挑了挑燭芯。
“将軍似那籠中雀,如這燭中芯,縱使風光無限,燦若明星,”他放下手中的燈剔,取過桌上的燈罩,蓋住了跳動的燭光,“——卻終究難逃這小小的囚籠。”
濃密的睫羽半垂,随着閃爍的燭火影影綽綽,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年,竟是這普天之下最尊貴的帝王。
楚懷瑜再次擡臉看向他:“将軍若願意,朕會親自為你打開這囚籠。”
袁沃瑾看着他,不置一詞,小皇帝淺笑的眼眸裡除了跳動的燭光外,還有幾分欣賞。
他似是對自己了如指掌,卻又閉口不談家國之事,人人稱之昏戾無度的暴君,這般沉靜無虞,他是故做昏庸還是假做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