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楚宮,梨花殿。
窗外大雪紛飛,屋内的炭爐早已熄滅。
床榻上的女人此刻面色蒼白,幽藍的瞳眸中失了光澤,似乎随時都會暗下去。
小太子跪坐在床前,哭成個淚人,女人擡起手輕撫上他的臉,去拭他臉頰上的淚水:“玉兒,不哭。”
小太子攥着她的手腕,生怕她就這樣放手,女人蒼白姣麗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玉兒可要記得研讀詩書,修身律己,将來做個勤政愛民的好國君、造福百姓,切莫貪奢淫逸,昏庸無道,叫這萬千子民流離失所。”
她的聲音如一場夢律,終是消散在大雪飄零的冬季,那一日,舉國悲哀,楚帝失去了世間最愛的女子,十歲的少年沒了母親,而五歲的小太子再無了溫善可親的姨娘……
姨娘說的話,玉兒一直都記得。
可玉兒卻食言了。
正要松開的手忽被抓住,袁沃瑾一滞,手背上覆着的溫軟竟有着奇異的觸感。
楚懷瑜攥住他的手,貼上自己泛着紅腫的臉頰:“朕不是個好國君,有負姨娘期望,朕很羨慕那譚小王爺,無所憂慮,還能得兄長庇佑,可朕拼盡全力也未能護得皇兄周全,朕有愧。”
他自嘲一笑:“皇兄很失望對吧。”
他擡眸看向眼前人:“朕知道皇兄在生朕的氣,可朕不想皇兄如娴嫔母一樣離開朕,朕隻有這一個要求,皇兄答應朕好嗎?”
袁沃瑾半睨眼下人,未予答複。
晚宴前,借由小皇帝去祥和殿偏殿處理小王爺之事,鄭王譴了一名暗侍尋到他寝處,暗侍交于他一件信物,以及鄭王的一句話:“得楚君信任,保爾母安康。”
那侍衛所呈信物是一枚骨制佩韘,正是父親的遺物,據母親所言,那是父親征戰沙場時所佩戴之物,正面凹槽處還有射箭時弓玄回彈所遺留的刮痕,假不了。
“皇兄不肯原諒朕嗎?”小皇帝用臉蹭了蹭他的掌心,拉回他的思緒。
那烏黑的眼眸氤着一汪水氣,除了半邊臉微有紅腫外,臉頰上醉酒的紅暈讓他認錯的模樣嬌憨地令人忍不住心疼。
但是他袁沃瑾并不會,他不會可憐一隻昏君。
“想要我原諒你嗎?”他忽然開口。
聽他應聲,楚懷瑜又攥着他的手将自己的臉貼得更緊:“嗯。”
袁沃瑾緩緩以拇指指腹撫過他溢着一絲血痕的唇角:“叫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嗎?”
“嗯。”鴉羽般的長睫染着些許淚水的痕迹,期許的目光楚楚可憐,乖巧得猶如一隻訓寵。
撫過唇角的手指改為捏,袁沃瑾擡起他的下颌,居高臨下地欣賞着他這副叫人垂涎欲滴的模樣:“楚懷瑜,你可别後悔。”
小皇帝仰着臉,晶瑩的淚在眼中晃動着,凄楚模樣勾人心魄,縱是意志超凡的大将軍,也險些失了魂。
袁沃瑾松開手,别開視線,不去瞧這張臉,對他道:“你去立一份文書,我來說,你來寫。”
小皇帝唔了一聲,便搖搖晃晃地起身去備紙筆,而後乖乖坐在案前等候他發話。
袁沃瑾滾着輪椅近前,掩拳輕咳一聲:“寫——”
他一時沒想好措詞。
轉眸隻見小皇帝趴在案前目光凜凜地望着他,一雙漂亮的眼睜得又大又圓。
袁沃瑾被他看得不自在:“不許看我!”
“唔……”小皇帝怏怏一聲,便垂下眼去,濃密纖長的睫如蝴蝶合翼一般垂下,襯得那張臉更是精緻,因而此刻那不合時宜的劃痕便更顯突兀。
袁沃瑾心中生了不耐,索性拿過方才啊蘊替他抹的藥膏甩到他面前:“拿去,塗。”
小皇帝轉頭來看着那個在桌案上轉圈圈的小瓷瓶,而後一把抓過,随即打開蓋子,用食指抹了一片。
袁沃瑾又再移開視線,迫使自己不去看他,并在心中告知自己,這都是小皇帝用來博取他同情的假象,是小皇帝他有意……
手指忽然一涼,袁沃瑾警惕性地擡手捉住那隻觸碰他的手,隻見小皇帝受驚瞧着他,被他捉住的那隻手的食指上,正抹着一片藥膏,要為他塗抹潰傷的指骨。
漂亮的眼眉随即蹙下:“疼……”
袁沃瑾松開手,想要避開他:“别碰——”
一個“我”字還沒說出口,小皇帝便反抓住他的手給他上藥:“但是、我給你抹藥藥,就不疼了。”
袁沃瑾:“……給我好好說話。”
楚懷瑜:“藥藥。”
“……”
袁沃瑾俯眼睨他:“楚懷瑜,你幾歲了?”
小皇帝擡眸看他:“四歲。”
四歲?
大将軍冷哼一聲:“我看你一歲得了。”
四歲的小皇帝:“不行,一歲隻會喝奶,不會說話。”
“……”
大将軍也不是很懂,為何這小蠢貨每次喝醉便會以為旁人或自己是個沒長大的。
這邊正想着,低眸又見小皇帝險些趴進懷裡在他鎖骨處亂摸一通。
袁沃瑾及時扼住他手腕,此次倒沒用什麼力:“下去。”
小皇帝認真道:“不行,你會疼的。”
被迫會疼的大将軍:“……不疼。”
小皇帝不信:“你騙朕。”
因他軟軟的身子剮蹭着,大将軍很是不舒服:“再不下去,信不信我弄疼你!”
小皇帝:“唔……?”
大将軍本人:“……”
他想說的不過是……算了,反正小皇帝也不清醒。
不清醒的小皇帝從他身上滑了下去,用那多餘的藥膏在自己臉上抹,可半晌也沒找準位置。
袁沃瑾看不下去,捏着他的手給他找準傷口按上去,疼得小皇帝一顫,他下意識松開手便捏起了他的臉,隻見那傷口被揉捏得更加紅腫。
袁沃瑾生了一股煩躁:“楚懷瑜,作踐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