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承陽宮内,尉遲睿卸下小皇帝身上外袍,疑惑問他:“陛下是如何知曉那梁太醫暗中做了手腳?”
“手腳并非梁宜所為,他不過推波助瀾,”楚懷瑜近至案前,伸手取過茶爐旁的茶勺,“梁太醫向來忠貞,不善僞辯,若非他心虛,怎會不敢擡頭看朕。”
他舀了半勺茶葉灌進新沸的茶壺中:“況且,那日狩獵營帳内,朕便發現了端倪。”
尉遲睿倒是不解:“那陛下為何不早些揭穿梁太醫,反叫這袁将軍整日坐在那輪椅上?”
楚懷瑜答道:“梁太醫便是有心規勸朕,也不會暗中做手腳,他既如此,也是受人挑唆,梁太醫不願供出這背後之人,叫朕降他們的罪,必然是指示之人位高權重,朕不便治罪,可梁太醫卻又不願背着朕做出違背君主之事,權宜之下,便隻得如此。”
他用茶勺撥弄着沸騰翻滾的浮葉,繼而道:“此舉,一是緩兵之計,為提醒朕有人要迫害朕所納之将,一是将計就計,以防那佐使之人計不得謀要繼而暗損這袁大将軍,故而施了些小計,叫這袁将軍在輪椅上坐了幾日,待朕發覺時,責斥他一番,他也便‘功成身退’了。”
尉遲睿驚贊:“陛下妙計,如此一來既保全了夫人免受迫害,又能順水推舟送梁太醫一個人情。”
楚懷瑜:“……”
他并未聽進尉遲睿的話,此刻腦子裡全然都在回蕩着“夫人”二字。
尉遲睿仍無所察覺地思索着:“隻是,夫人似乎并未領陛下的情意啊。”
到底也懶得同他計較這無關緊要的稱謂,楚懷瑜拂衣而坐,端過适才煮出的一盞茶,神色正經:“鄭王觐楚之前,必然翻了夫……”
險些脫口而出的稱謂被他吞回去,他在心中暗罵某夫人一句,繼續道:“必然是翻遍了他整個将軍府也未能找到那能号令群将的另一半兵符,而鄭國那些不畏生死的将士皆是同這袁将軍出生入死之輩,主将被俘,軍心本就有所動搖,又怎會輕易服從了鄭王。”
聽他如此一說,尉遲睿即刻會意過來:“所以這鄭王便假做惜将勇闖一回我大楚,他所為有三,其一,是聽聞陛下要納良将為己用,擔心袁将軍當真從了陛下;二來是要假借仙草的名義試探陛下是否當真如傳聞所說那般,為端王殿下不惜舉國之力;再者嘛,便是向天下昭示,他鄭王為救良将親涉水火之中。”
“你說的不錯,”楚懷瑜酌飲一口茶,“身為一國戰将,他袁大将軍怎會甘願歸順于朕,何況他家中尚有一母,隻怕奪朕仙草,也是被迫于此,鄭國一偏遠小國,一個大将軍便聲名遠揚,如此良臣勇将,除了楚國,怕是也無人也制服的了他。”
見他手中茶盞空了一半,尉遲睿取過茶勺添了半盞,接話道:“因此那鄭王便将陛下看做這殺人的刀,借陛下的手斬殺這勢及王權的臣子。”
楚懷瑜笑了笑,默同他的話。
可尉遲睿又疑惑了:“隻是不知那日,鄭王所派暗衛,到底同這袁夫人說了什麼。”
那日宴會前,借着處理譚小王爺一事,楚懷瑜故意放松警戒,讓鄭王的侍衛近身楚宮後院,從而給袁沃瑾通風報信。
宴會上,他讓梁宜鑒出仙草為真,讓鄭王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從而誘他有所動作。
隻是據小宮女所禀,隻見暗衛同袁沃瑾說了些什麼,而後又交于他一樣信物,卻并未聽見以及瞧見這詳細的内裡,想到這裡,尉遲睿猜疑:“莫非是什麼毒藥,鄭王要他來毒害陛下?”
楚懷瑜搖頭:“若是毒藥,隻怕朕現今也無法安好無恙坐在此處。”
畢竟醉酒那日可是與他一夜同床共枕。
想到這裡,他猛灌一口茶,耳根莫名發燙。
尉遲睿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故而陛下讓尤少将軍在皇城内暗中巡查,實則是要巡出這鄭王暗中布下的眼線,奴才說的可有錯?”
楚懷瑜點點頭:“不錯。”
可尉遲睿又是不解:“陛下既已查處些許眼線來,為何又不直接抓來關至天牢,卻叫他們在皇城内隐伏?”
楚懷瑜不答反問:“你猜這袁将軍為何邀朕出宮賞花燈?”
尉遲睿脫口而出:“他見色起意,觊觎陛下美貌。”
楚懷瑜:“……”
尉遲睿低下頭:“奴才多嘴。”
可奴才說的不是事實麼?
“狩獵會上他得了朕賞的三百兩黃金,”楚懷瑜确信道,“他邀朕出宮無非是暗中買通了殺手布施在皇城内,守株待兔。”
尉遲睿沒再敢提出他用“守株待兔”一詞來形切自己是那隻兔這件事:“陛下既知如此,為何還要同他前往。”
楚懷瑜笑了笑,信心滿滿:“他不敢殺朕,不過是想借此恐吓朕,在朕有危機時,從而出面營救朕,以此博得朕的信任。”
“可若萬一,”尉遲睿小心卻又擔憂,“奴才說的是萬一,他卻有其心……”
“既得民心,必是有一顆仁子之心,”楚懷瑜胸有成竹,“他袁大将軍怎會讓他鄭國萬千子民為朕陪葬。”
不食嗟來之食,卻為了一個婢女卸下一身傲骨肯用他所賜膳食,而後為其下屬屈從他意,同百将圍獵博一枚免死金牌,加之接待宴上他瞧譚小王爺那處處關切的神情,如此種種,足以證明他所言。
尉遲睿不知該如何應他這句話,隻得附聲:“陛下說的是。”
轉而又道:“陛下既要出宮,又不要奴才跟着,奴才便叫挽月跟着您吧。”
楚懷瑜默言。
見他不說話,尉遲睿笑道:“陛下您說這袁将軍心慈,我倒瞧陛下您更心軟,莫不是擔心此行危險,連累了那小丫頭?”
楚懷瑜哼聲:“朕嫌麻煩罷了。”
尉遲睿瞧穿他的心思,倒也不揭穿:“挽月是個沒心沒肺的,陛下隻管使喚着,陛下若嫌麻煩,叫她遠遠跟着好了,否則陛下出宮,總不能沒個伺候的。”
楚懷瑜起身回榻:“随你安排吧。”
聽聞小皇帝要出宮,尤暨出疆之前,特來勸阻,辰時一刻便在承陽宮前跪見。
面對他衷心勸谏,楚懷瑜頗覺頭疼,便允了他進殿。
尤暨進殿便道:“陛下莫非忘了十三年前……”
“将軍好意朕心領了,”楚懷瑜斷去他的話,“可朕又不是去赴死,朕不過是……同愛将一同出宮賞花燈罷了。”
“愛将”一詞被他說得飛快又含糊,像是同老父親道出心中情郎的閨閣女子一般,說完還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