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不會演感情戲,并不是公開的信息。
在他發現自己演不了感情戲之前,曾經演過一個青春疼痛文藝片。
不過不是疼痛的當事人,是男二号。
當時劇裡,男二号和女二号有一條暗線的感情發展,是暗戳戳的心意相通,不如男女主的愛情熱烈,主要還是給男主當助攻去的。
所以他的演技,完美地展現出了男二号的角色魅力。
而最普通的感情戲,并不需要和角色心意相通,感同身受地把愛情具象化。
隻需要按照劇本要求,時機一到,和女主長久對視、兩人擁抱在一起、順理成章地接吻。
總之沒什麼技術含量。
有了前例,他的演技又是出名的好,沒人會覺得他不能演感情戲。
再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演員嘛,學不到神,學個形還不簡單。
還沒發現他的問題時,王博濤考慮讓祁言全面發展,路路開花,就給他接了一部警匪片。
劇情發展中,他的角色和女主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同樣是用來豐滿人物的戲份。
拍感情戲部分的前一晚,祁言躺在床上徹夜難眠。
他像往常一樣,在腦子裡模拟明天的走位。什麼時候給什麼眼神,停頓幾秒留出足夠調動觀衆情緒的時間。
可是無論怎樣努力,一想到演的感情戲内容,畫面就像用鍋蓋天線的老電視,啪一下,就消失了。
斷片後的黑暗裡,隻剩一雙發亮的眼睛。
失眠讓他狀态變差。
連續NG了四次之後,導演也有些急躁,卻還是耐住性子講戲。
祁言努力聽清導演講的每一句話,可是都懂,都理解,但就是做不到。
斷片的時候,肢體是不受自己的控制。
祁言借口不舒服,找了個沒人的房間休息。
他握緊拳頭砸在桌上,隻有一拳,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手背的皮膚還有撞擊後殘留的麻痹感,漸漸有些火辣的痛感,可是隻看表面,除了關節處有些紅,什麼都看不出來。
許久後,等王博濤和制片找到祁言時,他正躬身坐在房間裡,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王博濤打發制片先離開,自己等在門口,等祁言出來。
祁言經過他身邊時,他觀察他的神色,沒看出什麼來,但耳邊卻飄來一句“不要再接這種戲”的話。
從那之後,祁言在一次次嘗試中,另辟蹊徑,想到了替代表演的方法。
而王博濤當時雖然沒有聽懂他的話,但過去了很久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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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虐嗎?
肯定不是。
祁言因為李蘊的問題愣住。
或許是因為反複觸及過往的傷痛,讓他已經麻木了,居然到這一刻,才意識到和李蘊相處有什麼不對。
沒有幻想的疼痛,沒有偶爾的閃回,沒有那雙眼睛……
他的手指無意識在櫃台上輕點了兩下,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皮膚冷白,有點反光。
空氣裡有灰塵味,還有紙張和木頭的味道,其中還夾雜着一股淡淡的話梅味。
李蘊眉頭微皺。
按這麼說,自己勸他談戀愛,無異于強制他接受痛苦。
她的手指扣了扣櫃角的木刺,不安又愧疚,因為三番兩次在這件事上戳他痛處。
祁言從沉思中回神,看着一臉糾結的李蘊,意識到自己的沉默,或許讓她聯想了太多别的事。
他坐直身體,微微前傾,拉近兩人的距離,看着她的眼睛,語氣十分真誠。
“或許我說這些,會顯得很自相矛盾。”
“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沒有想起過那些事。”
不管是談戀愛的那個“在一起”,還是肢體接觸的“在一起”,在她身邊,他獲得了意外的安定與和諧。
李蘊往前走了兩步,習慣性地再次确定:“你說真的?”
祁言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會騙你。”
寂靜了片刻,門邊傳來腳步聲。
李蘊擡手壓住了祁言的唇,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力道也重新讓他靠回椅子裡。
李蘊回頭看着門窗上掠過的影子。
這群人叽叽喳喳,讨論着今天的拍攝,說天色漸晚,拍不完就得後面補拍了。
聲音漸遠,李蘊松開手,看着被她捂地發紅的嘴唇,帶着點愧疚說:“對不起,沒弄疼你吧?”
“疼嗎?”
祁言偏頭借着玻璃櫃的反光看了看,回頭笑說,“還好。”
李蘊扯了下嘴角,心裡莫名産生了微妙的愉悅感。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祁言的膝蓋,問:“那今天的拍攝呢,沒用那個方法?”
祁言搖頭否認,目不轉睛地看着李蘊。
李蘊:“看我幹嘛,難不成還能是因為我?”
“嗯,是因為你。”
“越在乎什麼事,就越難做成這件事。”
“我不想為自己找借口,我能力确實也不足,但因為你在旁邊,所以我壓力更大了,偶像。”
話語裡全是說笑的意味,祁言仰起頭看她,把那些挫敗和愁苦掩飾得很好。
“行,既然你要這麼說,”李蘊緩緩點頭,又上前一步,把雙腿徹底塞在了他分開的膝蓋中,“壓力就是動力,心裡想着我演戲,會不會更容易?”
“祁言。”
她鄭重其事地喊着他的名字,擡起右手,“如果沒有初戀,沒有未婚妻,就隻是李蘊呢?”
手搭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視線。
“隻是李蘊?”祁言喃喃道,眨動的眼睫搔着李蘊的手心。
“對,隻要想着李蘊。”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催眠,像是安慰,又像一根在心裡輕掃的羽毛。
“把我當做護身符,當做精神界碑,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舞台,隻用想表演的事,别的都不重要。”
話是輕飄飄的,李蘊很清楚,如果克服心理障礙,就像擡腳跨過一道門檻那樣簡單,世上就不會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