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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發濃重,室外簌簌又下起小雪,雲層稀薄的地方,一兩顆閃得耀眼的星星點綴在天幕上,像漆器黑底上彩色的螺钿,有種霞光刺破黑夜的即視感。
緊張的情緒化作腦子裡的一根細弦,随着李蘊進電梯、上樓、停在祁言家門口,繃得越來越緊。
身後,祁言的腳步聲随行李箱滑輪的聲音一同停下,他揚了揚下巴,示意李蘊用她的指紋開門 。
李蘊照做了,就是心理泛起莫名的異樣感,好奇怪,像是她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
内心的酥麻感,在打開鞋櫃,看見全新的女士拖鞋時達到頂峰。
不是招待客人的一次性拖鞋,是精挑細選的,酒紅色格紋,上面一邊粘了一隻臘腸狗,内裡有白色短絨毛的拖鞋。
這讓她想起一些過去的記憶。
李蘊并不喜歡在别人家過夜,中學時期偶然一次去同學家過夜,因為沒有提前準備,拖鞋穿的是他們從酒店打包回來的一次性拖鞋,牙刷和毛巾是同學媽媽到小區外超市現買的。睡覺沒有多餘的房間,必須和同學一起睡,蓋着沒有被套被芯,睡相不好的同學在夢裡打了套拳,結束後對着她的臉吹了一整晚氣。
總之并不是什麼很好的體驗,李蘊因此認為在别人家裡留宿,是給對方造成困擾,她不想讓别人因她為難,所以自那之後,除非必要都不會留宿。
現在面前這雙拖鞋,讓她感覺到被他用心對待,被呵護。
催促她換好鞋,祁言把行李箱推到主卧和客卧門的中間。
他進入主卧打開燈,從櫃子裡翻出兩疊不同顔色、花紋的床單,舉着出來問李蘊喜歡哪個。
李蘊還有點懵,走過來指着他左手,“要不,黃色這個?”
“好。”
祁言把右手的床單放回去,從櫃子裡拿出一整套黃色的四件套放在他床尾,接着伸手扯起他的被子,手指摸上床尾的拉鍊。
“等等,”李蘊走進來,有些不解,“你幹嘛?”
祁言說:“換床品,我特意為你挑的,已經洗過了,總不能讓你睡我睡過的床品吧。”
“是,但是,”李蘊說,“我不是睡客卧嗎,你幹嘛換主卧的被套?”
祁言停下來回頭看她,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圓領毛衣,露出鎖骨,看上去居家感十足。
他慢條斯理說:“嗯,家裡其他房間都沒經過太細緻的打掃,反正我沒幾天住這兒,幹脆讓你睡我的房間,幹淨也舒服。”
“……除非你覺得我的房間沒法睡。”他補上一句,微笑的表情消失了。
李蘊忙否認:“哪裡,你的房間當然很好啦,我隻是想問,你今晚睡哪呢?”
他臉上又露出笑容,“這個不用擔心,去客卧将就一晚就行。”
祁言繼續裝被套的動作,黃色的床品抖落開,屬于玫瑰金紡的香氣瞬間充滿整個房間。
李蘊默默退了出來。
但祁言的用心,不止在買她專用的拖鞋,用玫瑰味金紡洗好特意給她準備的床單。
在水吧的櫃子上,她看見除了玻璃杯和祁言常用的陶瓷杯外,另一隻獨特的杯子,是一隻米灰色、上面畫着跳舞小象的陶瓷杯。
顯然是給她的。
李蘊倒了杯熱水,捧在手心吮飲,暖意沖過大腦,緊繃的弦松了下來。
她想起上次來祁言家裡,落下了一本參考書,于是端着杯子走進書房。
書房裡,靠窗的寬大書桌一角,放着她的參考書。
走過去,無意瞥見桌上攤開擺放的書,和旁邊銀色盤子裡放着的一片藍紫色小花。
盤子上搭着一把鑷子,書裡,攤開的前半部分紙頁間,夾着不少空白的A4紙。
李蘊覺得這些小花甚是眼熟。
随便翻開夾着紙的一頁,紫色小花被壓成薄薄一片,緊緊粘在書本上,像特意用東巴紙印下文字。
目光掃過上面的字,反複提及的人名和故事情節,讓李蘊覺得十分眼熟。她合上書,看見封面上的标題,《告白》。
幾乎不用過多辨認,她立刻想起了有關這些花和這本書的事。
花是他們一起爬山時看過的婆婆納,書則是她剛開始玩微博,第一次給粉絲推薦的書。
手工是把個人時間和情感凝結在具體事物上的活動,她不知道祁言在貼花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
李蘊走到桌後的椅子上坐下,撫摸着幾乎和紙頁融為一體的婆婆納花朵,出神想過去的事。
想到祁言說過,他用小号關注自己許久,李蘊猛地回頭,掃視書櫃上的書,印證自己的想法。
《金色夢鄉》、《流俗地》、《過于喧嚣的孤獨》……
她曾提過分享過的書,在祁言的書櫃裡,都能找到對應的。
甚至還有前不久她才買的兩本散文,隻是沒來得及收進書櫃,和一個皮夾一起放在台面上。
李蘊起身過去,拿起皮夾下的兩本書,一張長方形卡片從皮夾裡掉出來,絲滑地飄落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門邊傳來腳步聲,祁言正在找她。
“床已經收拾好了,要來看看怎麼樣嗎?”他扶着門框探頭喊道。
李蘊蹲在桌下,好半天才答了句馬上。
祁言目光落在桌上的小象杯子上,笑了笑,“那你自己來,我去給你煮碗馄饨?”
李蘊說好。
祁言離開後,書房裡又隻剩下她一個人,她蹲在桌下看着手裡的機票發愣。
這是她離開安市第二天的機票,淩晨五點起飛,剛好是他下夜戲,随意收拾去機場能趕上的時間。
但沒有檢票,應該被工作人員撕下的登機牌,還完好地留在上面。
李蘊拿着機票,關上書房燈來到客廳。祁言站在開房廚房的島台後,往咕嘟咕嘟的沸水裡放速食馄饨。
深藍色毛衣袖子捋到手肘卡住,露出健碩的手臂,修長的手指從塑料盒裡,捏起一個個小馄饨放進鍋裡。
撲通撲通,馄饨在跳水。
“下了一盒,20個,夠嗎?”他擡頭問。
“多了,”李蘊繼續靠近他,在島台前停下,“這麼晚,我吃不完,有點浪費。”
祁言笑笑:“沒關系,吃多少你随意,剩下給我。”
他專注地煮着馄饨,李蘊擡起藏在桌下的手,把機票輕輕放在桌上。
“剛剛不小心弄掉了這張……機票,我看上面的日期是……”
祁言撥馄饨的筷子頓了頓,“是你回來的第二天。”
“那會兒,我從不知道你有那麼多想法和顧慮,”他意外地平靜,“我本來沒想聽你說的什麼‘要想想’,如果不溝通,放任你自己瞎想,我怕隻能得到一個分手的回答。”
李蘊抿了抿唇:“但你沒有追過來。”
“嗯,其實我已經到機場,甚至已經在休息室候機了。”祁言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沖動,王哥也罵我沖動,可我不認為挽回愛人有什麼錯。”
“但他的話提醒了我,不管結果如何,前提都應該尊重你的意願,如果你暫時不想交流,我追着你來要一個說法,那我和周瑗圓就沒什麼不同,而且你大概率不會和我說實話。”
“而且劇組等我開工,那麼多人為了我的工作努力,我不敢保證見到你後,還能準時趕上十點回去的飛機。”
咕嘟咕嘟,馄饨浮了起來,祁言用勺撈出來,放在切了蔥花、放了小蝦米和紫菜的碗裡,又澆了一勺熱湯,激發出蔥香和鮮味。
他端着碗,用兩根手指夾住筷子,走到李蘊身邊放下。
祁言說:“我很慶幸當時沒有冒然追過來,這才有機會聽到你的心裡話。好了,吃飯吧。”
李蘊接過筷子,夾起一隻馄饨咬破,不置可否。
祁言摸了摸她柔順的頭發。說這些,他沒想過希望聽見李蘊的什麼回答。
畢竟語言輕薄得比散沙厲害,都不用風吹,說出口的瞬間就散了,他隻希望李蘊能明白他的态度。
李蘊默默品味舌尖上的魚籽馄饨,心想如果他真的追過來,迫于心理壓力,她是一定會拒絕的。
一定。
吃完飯休息了會兒,李蘊把行李箱拖進房間,拿出洗漱用品和衣物,在浴室和衣帽間歸置她的東西。
祁言在衣帽間裡騰出一個小号衣櫃,用來給她放衣服,雖然她自己認為臨時住五天,沒必要那麼麻煩,但祁言堅持,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把衣服用衣架挂好,一件件放進衣櫃。
在取出一件短羽絨服穿進衣架後,猛一回頭,她看見衣櫃角落裡的黑色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