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錢的事情？”他看着謝安年，眼淚忍不住嘩嘩的流下，這是他第一次，暴露自己的脆弱與敏感，他哽咽着，“是…這是錢的事情，可是這個是貧困補助，其他什麼獎學金什麼的，我都可以理解，為什麼偏偏是貧困補助？對你，還有對他們來說，隻是一點點錢而已，可是對我，還有對其他真正貧困的人來說，我們活下去，或許也差這一點點錢。”

他情緒激烈，謝安年卻似乎難以理解他固執的點，幾不可察的迷茫，“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讓你不貧困，不就好了。”

“安年，你根本就不懂。”他蹲下身，把頭埋進膝蓋，肆無忌憚的哭泣。

他和謝安年，是不同世界的人，謝安年隻會勸他放棄，他怎麼可能放棄？他會因為有人比他更需要這筆錢而妥協，不會，因為這個人關系夠硬而放棄。

他能感受到，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輕的拍打，“這件事，是我不對，許晴的情況我早就知道，不說出來，之前是我不想多管閑事，可是現在…唐餘，我也是為了你好，這件事，牽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你想做的事兒，我知道，正因為知道，還想攔着你，就3000來塊錢，你這樣做，根本不值得。”

他擦幹自己的眼淚，盡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謝安年，這事和你無關，你不用管，但是我要做什麼？是我的事兒，你的好言相勸，我心領了，也謝謝你，可是我要做的事兒，請你不要攔着我。”

他堅定的與謝安年對視，他是膽小怯懦的，之前别人欺負他，他都不敢反抗，現在，亦不勇敢，在這裡哭哭啼啼的。

謝安年知道，他根本攔不住，“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一闆一眼，有什麼事情，非得認個對錯，可是這世上的事，哪有非黑即白？現在在學校，能保持一些公平，等你出去工作，重要的是一抓一大把，你就知道，這些根本都不重要。”

謝安年說的并沒有錯，比起沖動，為自己利益考慮，似乎更合理。

“安年，我認同你說的話，可是我做不到，那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就不是我，不是唐餘了。”他就是傻，就是不聰明。

他們說了半天，誰也沒有說服誰。

回寝室之後，他就開始準備。

拿了一張信簽紙，就開始寫舉報信，開頭我是XXX班級唐餘，我實名舉報許晴……大約寫了1000字左右才結束，寫完之後，他又拿信簽紙預抄了一份。

寫完這些，他才上床睡覺，從小到大，他一直循規蹈矩，未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這件，應該是頭一件。

其實，并沒有多少錢，他完全可以縮在龜殼裡，而且，他現在也可以掙錢了，可是這種霸占貧困生名額的行為，就該一直讓它和合情合理的發生嗎？

他不想，他想起了村裡的阿香，他們一起長大，挖泥巴，玩過家家，上山掏鳥窩，小學在同一所村校。

初中以後，一起在鎮上念書，兩小時的翻山越嶺，他們一起結伴而行，阿香性格豪爽，他被狗偷襲過，有陰影，阿香總是走前面幫他驅狗。

“唐餘，我不想念書了。”那是雞剛起床，天黑霧深，天寒地凍的大早上，阿香拿着手電頭，平靜叙述着這個改變一生的決定。

“為什麼？不念書幹什麼？”初中的他，思緒沒有成熟，他的世界隻有日複一日的讀書，不讀書意味着什麼他不知道，他的認知裡這個年紀就要讀書。

“阿爺病了。”阿香哽咽，“本來以為是小感冒，過幾天就好，可是這兩天越來越嚴重，都下不來床了，阿婆帶阿爺去了醫院，說是要動手術，可是我家根本沒錢。”

“阿香，我有十幾塊，先借你。”他同情阿香，可是他也什麼都沒有。

阿香被凍的吸溜鼻涕，“這哪裡夠得着，他們已經隻顧不暇了，馬上初中畢業，就要念高中了，高中不是義務教育了，學費就要兩千塊呢？到了縣裡生活費也貴。”

兩千塊對阿香的情況來說太遙不可及了。

阿香矛盾，“我也還想讀書，可是真的沒錢了。”

這樣說起來，他其實也不太讀得起。

他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一路走着，天也漸明，她早已擦幹眼淚，此時，紅日升起，她回頭，笑容明媚，“我三嬸不是在外面打工了嗎？她的廠裡在招人，我不想成為别人的負擔，我想出去掙點錢，養活自己，如果可以，我還想能給阿爺治治病。”

他才發現，被生活重擔壓着的阿香，已經一夜之間悄然成長。

那天之後，很快迎來了中考，中考過後，那個夏天，他再沒有見過阿香，他見阿香已經是高二的事情了。

新年将至，他在駛往街上的車上遇見了阿香，阿香似乎過得還不錯，容光泛發，染了頭，頭上卡着蝴蝶結，穿着新衣服，還塗了口紅，他快要認不出來了，與灰頭土面的他，截然不同。

阿香熱情的和他打了招呼，還請他吃了一頓飯，她說着去廠裡做工的事情，一天做完可是也算有點錢，比之前好了些。

他心裡為阿香開心。

高中畢業，阿香結婚了，是親戚介紹的對象，他更多詫異，在這個年紀，結婚似乎是個遙遠的詞。

昨年回去，阿香已經生了孩子，他路過她家，她抱着孩子蓬頭垢面，面色蠟黃，正在和奶奶吵架，“當初不是你說他人好，死活都要我嫁給他，我如你的願了，現在又馬後炮覺得他是個廢物了？”

奶奶責怪，“我哪裡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天天在外面喝酒打牌，當時也是你三叔說他不錯，你自己也在外面跑，自己還不會看人？”

阿香崩潰，卻也隻能抱着娃走到外面。

看到路過他，阿香抱着孩子，和他散步，“唐餘，我後悔了，我之前想阿爺，想阿奶，可是唯獨忘了自己，我以為打工賺錢聽從他們的安排結婚，就好了，可是現在，我變得一點都不像我，我是一個沒有思想的提線木偶了，我想自己應該怎麼活？我想看看書，可是有太多瑣事，這些年，不上學後，我越活越糊塗了。”

她的一生好像都看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