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女士沒再多問,畢竟是新婚第一天,又是嫁給這樣的家族,日子不像是自己的,反而像是過給别人看的。
“媽媽,放心吧我沒事,晚點就回來了。”
程女士輕輕“嗯”了聲,又叮囑了幾句,電話裡聲音稍顯疲憊。
程吱主動挂斷了電話,然後走出小館,有些意興闌珊。
空氣裡有莫名的濕意,大地上的一切都籠罩在凄靜的月色之下,如同時間卡殼一般。
鬼使神差地,她經過那扇窗,又漫不經心地朝内看了一眼。
四目再次相對。
不知道是她的視線過于強烈,還是男人根本沒移開過的目光,又或許是追随着她跟出了屋外?
這樣的想法可能過于自戀,程吱嗤笑了聲,卻不知紅暈已經悄悄爬上了她的面龐。
他那雙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甯靜與神秘,慵懶肆意的眸底,仿佛又透露着層層煙雨,顯得一片朦朦胧胧。
然後她率先移開了眼,含着六月江南的笑,沿着記憶裡的路線向連家祖宅走去。
波平如鏡的河流,蜿蜒在谧然的城鎮之間,黑沉沉的夜幕拖着一弧彎月,越升越高,空氣中仿佛萦繞着一股淡淡的霧氣,點點星光遮蓋在微雲裡,如缥如缈。
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直到連氏祖宅的輪廓在她的視線中逐漸清晰起來。
偌大的老宅常年幾乎無人居住,上任家主去世後,隻有一個管家領着幾個定期清掃維護的工人住在這裡。
院子也荒廢着,但在家主回來前便早早被人打掃幹淨,穿過這片連廊才能看見主廳。
連廊裡挂滿了大紅燈籠,前院不大,但無論是假山還是湖泊都一應俱全,觀賞價值很高,今天家裡熱鬧,所有的窗戶和門簾上都貼滿了喜字。
正廳裡亮着燈,大概有兩桌人,都是些留下來暫住兩天的長輩。
她看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看見了程女士和她的新婚丈夫。
借着這次新婚,将這些天南海北的人短暫地相聚在了一起,她不遠不近地站在窗外,像是停滞了一般,手下卻沒有推開那扇門的勇氣。
她站在門外,聽屋内傳來的歡聲笑語,因為連氏家族分系龐然,屋子裡各種語言交錯,大多以中文和英文為主,間或間雜些法、德等,僅在她能聽得懂的範圍内。
她默默聽了一會兒,然後兀自轉頭離開。
她勾唇笑了笑,這裡有她的家人,但不是她的家。
再看此刻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像蒙了一張無形的網,傾吐着煩悶的氣息,她害怕踏入那扇門,便會徹底湮沒在這空洞而又深邃的夜裡,又矯情的過分。
出了連氏祖宅,她先給程女士發了一條信息。
“媽媽,今天估計要晚點回來了。”
她按滅手機,在江南小鎮街道上漫無邊際地閑逛,一直到很久,手機都沒再收到任何簡訊。
大都是晚間吃飯的時間,一家人圍坐在桌邊的場景她已經見了一路,也并不意外。點點燈火透窗而出,在掩映的幢幢樹影中閃爍,燈光和天上的星月交相輝映,微涼的夜風拂過她的長發,也襯得她白皙的膚色淡薄如水。
她也不知道路的盡頭在哪,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了城中這條古運河的閘口處。
大抵是遠離塵嚣的鬧市,到了夜晚,除了三三兩兩的過路人,周圍又沒有什麼标志性的建築,所以這片河灘顯得尤其靜谧。
江南水鄉馥郁溫婉,吳侬軟語在耳邊呢喃,空氣裡是江南一域煙雨裡的潮濕,微風拂過她的長發,帶起空氣中的一抹雪松清冷般的色調,清涼與溫暖相融,就像她與江南相悖而又柔和。
流水隽永,不遠處能看見遊客手中的蓮花燈散發着的微光,小橋、流水、木舟,她回眸,整個人又像撲入了江南女子溫柔的氣息中。
心情稍微舒緩了些,但偏偏遺漏了喜怒無常的初夏時節,這雨好巧不巧地落了下來。
她心中暗惱,又偏偏出門時沒有帶傘,四周沒有任何躲雨的建築。
程吱身上的禮服還是參加婚禮前和程女士的婚紗一起定制的高定小禮服,單價就要七位數,不一會兒,單薄的布料便黏貼在袅娜的曲線上。
她本人倒是無所謂,但若被媒體拍下,第二天便又要被人诟病到網上了。
正煩躁間,忽然有一道陰影在她頭頂落下,同一時間,一道低沉優雅的男聲從背後傳來:“晚上下雨不回家幹嘛?”
這裡隻有兩三盞路燈,再加上下雨,那點殘月也被雲層遮掩,就這點微弱的殘光,她依稀還是能看清男人的。
又或者,她怎麼可能看不清?
那個在酒館裡和她有兩面之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