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競賽的大巴車窗結着霜花,林菁把臉埋在圍巾裡呵出白氣,在玻璃上畫了條小魚。餘光裡,宋渝正低頭翻看演講稿,戴的還是那天林菁送她的小魚手套。
“你似乎很喜歡小魚。”宋渝突然開口,目光仍盯着稿紙。
林菁悄悄瞥向宋渝的手套——那條橙色的小魚正随着她翻頁的動作微微顫動,像是遊弋在灰色的毛線海洋裡。
“小時候..."林菁的聲音輕得幾乎被引擎聲蓋過,"我家附近有個小池塘。”
宋渝翻頁的動作停了停。
“下雨天,水會漫上來。"林菁繼續畫着小魚的鱗片,“我就蹲在岸邊,看它們遊到平時夠不着的地方。”
“我一直很羨慕它們。覺得它們可以遊來遊去,很自由。”
“不必羨慕。”宋渝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套上的魚形刺繡,“它們的天地隻是狹小的池塘,也許終其一生都要被困在那裡。”
林菁張了張口,還是說了出來:“…其實還有一層含義。”
宋渝看向她:“什麼?”
大巴轉過一個彎,陽光突然直射進來。林菁眯起眼睛,看見宋渝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像小魚遊過時泛起的漣漪。
“我聽叔叔阿姨有時候會叫你…小渝。”
宋渝愣了瞬,輕笑道:“所以你就在這裡——“她摘下一隻手套,大拇指摩挲着小魚圖案,“縫了一條小魚?”
她低頭,聲音很輕:“…我有這麼醜麼。”
似自言自語的話被林菁敏銳地捕捉到。
“哪裡醜了。”她奪過手套,“明明很好看,很可愛。”她指着小魚呆滞的眼神,“像你小時候一樣。”
很好看,很可愛。
宋渝默了一會,沒有反駁。
她收起演講稿,不知說林菁還是說自己——
“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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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台休息室裡,空調嗡嗡作響。宋渝靠在牆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演講稿的邊緣,紙頁已經起了毛邊。
林菁推門進來時,看見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一向冷靜的宋渝,也會有緊張的時候。
"緊張?"林菁小聲問。
宋渝擡起眼,目光落在林菁的口袋上——那裡總是裝着幾顆水果糖。
"有糖嗎?"她問,聲音比平時低。
林菁摸出一顆芒果糖,金色的糖紙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她遞過去,指尖碰到宋渝的掌心,觸到一片微涼的潮濕。
宋渝接過糖,指腹摩挲着糖紙的褶皺,卻沒有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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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安靜得落針可聞,冷氣從通風口緩緩下沉。宋渝站在演講台上,聚光燈從頭頂傾瀉而下,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暈。
題目抽出來時,觀衆席傳來幾聲低語。
"Describe a door you never opened."
林菁坐在第五排靠左位置,她的眼神一刻不移地望向講台,手心裡不知何時出了汗。
她沒有别的心思去想其他,她隻希望這對宋渝來說能簡單些——但看宋渝的表情,她根本看不出什麼。她臉上依舊平淡,甚至比賽前還冷靜。
遠遠的,宋渝的眼神掠過觀衆席,尋找到了那抹新鮮的薄荷綠。
然後,她緩緩開口。
"Some doors," 宋渝開口,聲音很輕,卻足夠清晰,"aren't locked. They're just... heavier than they look."(有些門并沒有上鎖,它們隻是...比看起來更沉重)
那顆芒果糖,在她手心裡被緊攥着。
"You stand there, hand on the handle, wondering if the weight is real or just in your head."(“你站在那裡,手搭在門把上,分不清那份重量是真實存在,還是隻存在于你的想象。”)
宋渝清冷的聲線像前不久下的初雪,冷冽幹淨。
字字落入林菁耳中,她就像喪失了翻譯系統,任憑單詞落入腦海。
"The longer you wait," 宋渝的聲音低了幾分,"the more you start to think—maybe it's better left unopened."(“等待得越久,你就越會開始思考——或許讓它永遠關着,反而更好。")
宋渝的發音很标準,作為她的同桌林菁早已見識過。當這本近在咫尺的聲音卻反常态地從遠處聽到時,她莫名有些恍惚。
會場很安靜,隻有空調暖氣出風口的細微嗡鳴。
演講結束,評委提問環節,一位戴眼鏡的男教授推了推鏡片:"Why a door?"
宋渝的視線輕輕掃過觀衆席,又收回。
"Because," 她頓了頓,"some things are easier to say in metaphors." (“因為…有些話用隐喻說出來會容易些。”)
計分器亮出分數時,掌聲響起。林菁也跟着鼓掌,節奏比旁人慢了一拍,像是還在消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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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隻剩一場筆試。
林菁安靜地坐在候場室裡候着。
旁邊不斷有人在讨論面試的情況。
林菁根本沒在聽,直到有人提到了宋渝——
“我覺得第三個上場的同學表現得最好。”
“是短頭發的那個女孩子嗎?确實不錯。”
“沒錯,好像是從洛高來的,從容不迫,太淡定了。”
忽然,有人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帶起一陣很淡的薄荷氣息。
“還沒緩過來?”她低笑着,“怎麼比參賽者還緊張啊?”
宋渝戲谑道:“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到頭來還要我安撫你。”
林菁轉頭看她,才發現此時考試已經結束了。
“你沒吃?”
林菁看見宋渝手心的糖果,問。
宋渝看起來心情很好:“我隻有這一顆。”
林菁瞬間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芒果糖,“我有很多。”
“不用了。"宋渝說着,瞧了眼林菁發間的薄荷發夾,"它會帶來好運。"
準備返程的時候,忽然下起了雪。雪愈下愈大,沒有停的架勢。出于安全考慮,通通改成明早回程。
學校沒有幫她們訂酒店,當意識到暴雪來襲後,附近酒店已滿了。
林菁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旁邊傳來宋渝打電話的聲音。
她見宋渝挂斷電話,問:“怎麼樣了?”
“隻剩一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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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城市不因暴雪的突然來襲而沉寂。遠處隐約傳來人群歡呼聲讓她們意識到——今夜是跨年夜。
冒着風雪來到酒店,推開門的瞬間,林菁僵在了原地。
玫瑰色的燈光自動亮起,照出滿室暧昧的暗紅。心形的大床鋪着絲絨床單,床頭櫃上擺着未拆封的用品,浴室玻璃是半透明的磨砂材質。
"......"
……情侶酒店啊。
宋渝面無表情地按下開關,燈光終于恢複正常。她走到床邊,一把扯下那層浮誇的紗帳:"你睡左邊。"
林菁耳尖發燙:“…要不,我再去問問前台?”
"沒用的。"宋渝拉開窗簾,外面雪如鵝毛,"全市滞留旅客都在找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