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上了一名男子。
一開始隻是覺得他有趣,看他在她面前笨拙地作揖,看他搖頭晃腦地念着子曰,說着之乎者也,往日隻覺迂腐的書生在她眼中變得腼腆,讓她情不自禁地逗弄。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
傻瓜,珠玉在側,還看什麼書呢。
她伴着這個男子,興緻起來便搶了他的書看他無可奈何時咯咯而笑,閑時便素手為他磨墨,紅袖添香,聽他說起書中的前朝往事,躺在他懷中聽兒時舊事。
什麼人仙殊途,什麼修煉,她都忘記了,如果這便是姥姥說的情劫,她隻願永曆此劫。
一身術法隻為書生打聽朝中秘事,為他搶得先機,他說,等他功成名就,許她鳳冠霞帔。他說,要她做他一人手心上的小狐狸。
姐妹們都說男子皆薄幸,但她知道,他與其他男子是不一樣的。
書生那麼呆,腦子裡隻有聖賢書,眼睛裡隻有她,絕不會負她。
她很快就要穿着他許的鳳冠霞帔,成為他的妻子。
從此,隻羨鴛鴦不羨仙。
“論恩愛說情義,斷不負你敬愛之心。”
悠揚的胡琴悅耳靈動,鑼鼓沉穩震撼,節奏由緩而起,逐漸跳躍,舞台之上人影舞動,刺繡精緻的華服衣袂聯動,身段柔美的舞動交錯,彙聚成美麗的畫卷。書生一番唱做俱佳,以氣托聲,蕩氣回腸。
戲台之下,偌大的茶廳座無虛席,三兩人一桌或輕酌或聽曲,間或的私語在優美的秦腔中淺淺掠過。漸漸地,場景一換,胡琴驟停,二胡之樂婉轉悲涼,素白的旦角兒步履輕盈,緩緩上場。
“君若亡我,我必無悔,可當年承諾,是否猶記……”
唱腔凄美幽怨,委婉動聽,如春雨潇潇,唱詞如珠子随着一颦一笑跳落,激起台下連串叫好。其中一桌的紫衣公子撥動茶蓋的手一頓,擡目看向舞台上的花旦,眸底掠過異色。
“師兄也覺得好聽?”桌子的另一邊,柔美的女子一身藕色襦裙,雲鬓低垂僅以珠玉點綴,幾縷青絲垂于頸邊,襯得玉容出塵脫俗,氣質溫婉若幽蘭。
台上人水袖飛揚,唱詞圓潤珠落,凄凄楚楚,唱得憂郁,唱盡被辜負女子的心酸。
“這唱得是什麼?”紫衣公子換了個随意的坐姿,漫不經心地問。
女子一愕,随即無奈而笑,戲都快唱到尾段了還問這個問題。不過眼前人難得對這種戲曲有興趣,她亦甚是欣喜地回道,“師兄,這是最近很受歡迎的曲目,名《桃花記》,是狐仙與趕考書生相知相愛的故事,上頭唱的是書生之原配,因妒成恨化為厲鬼。此段便是化鬼之前泣訴無奈。”
“化為厲鬼?”難怪唱詞又哀怨又生硬。蘇子銳随意拂了拂衣袖,悠然地支頤看台上人舞動水袖表演,眼中的疑慮轉為興味。
“是啊,這段戲是新排的,這個戲班子據說是從京城而來,每到一個地方便排上一場,如今一路的戲迷都等着結局呢,不知道書生與狐仙是否能終成眷屬。”女子柔聲道。
抛棄妻室還想終成眷屬?這種戲都有人聽得如癡如醉,果真是有人敢唱,便不愁沒有傻子去聽。
蘇子銳勾唇淡笑,眸底掠過淡諷,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台上即将化為厲鬼的‘妻子’。
胡琴急促,在聲樂高揚中素衣飛旋驟變紅裙,花旦火紅的身影翻飛。交錯的雙足輕撞,看似因悲痛踉跄,但實則身形差點不穩,蘇子銳瞧得分明,忍不住輕聲嗤笑。
蓦地,一團青色從戲台上方急堕而下,嘭的一下砸在台上,堪堪砸在紅衣花旦腳邊。
“啊——”音樂驟停,花旦凄清的唱腔突兀轉為驚叫,腳步一絆跌坐在台上。
台下聽戲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曲劇本是如此,還是有什麼發生。布幕忽然落下,班主匆匆上場朗聲宣告曲終,拱手行禮來上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一場。”
“什麼啊,吊人胃口呢,這是掉下什麼了嗎?”
“怎麼這樣啊,才剛化鬼……”台下人們略有不忿,一時吵雜異常。班主司空見慣,一桌桌地笑着邊賠禮邊解說,身邊的人忽然朝他耳邊說了句話,班主臉色一變,随即往二樓而去。
“大人。”坐在後一桌的北裡靠過來,“知州大人在二樓雅房。剛剛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