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會把他帶回衙門審訊。”阿若看着身邊一夜未睡依然神清氣爽的貴公子,忍不住問道。
假方守仁與知州朱大人關系很不錯,怎麼看這事都有關聯,那位大夫知道密道出口,但是卻一直沒離開,必然也是知道些内情的。這麼一個大證據在眼前,蘇子銳居然沒帶回衙門審訊?不但這樣,他好像還真的挺高興的,連嘴角的弧度都不壓了。
蘇子銳不用看都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
“目前不易打草驚蛇。”
“哦。”阿若似懂非懂,她也不是太關注這些,隻是朱大人與她的案子相關,總覺得此人身後有陰謀,還可能與她有關。但線索太雜亂,她一時間找不不到頭緒。
“别想太多,你隻要安安份份便足矣。”蘇子銳如今對她的要求也不高。
清晨的涼風帶着絲絲寒意,衣衫單薄的阿若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越走越覺心慌,額際卻隐隐有微汗,心率也開始有點不齊。
“你怎麼了?”蘇子銳覺察到她眼神有點閃爍,不由得問道。
不知道怎麼跟個男子解釋低血糖,阿若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無辜地擡頭,“我餓了。”
昨天中毒後一直沒怎麼吃東西,且一夜沒睡,她又素有起床氣,現在腹中空空的,隐約還有點頭暈。
蘇子銳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嗤了聲斜她一眼,“走吧”
“去哪?”精神不是很集中的阿若呆呆地跟着他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
“你不是自诩要吃遍各地美食?司州也有不少地道美食。”蘇子銳帶着她繞到轉角,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邊。
阿若好奇地打量着隻有一個簡陋搭建的小廚房跟兩張桌子的店面,朝跟忙碌着的老大爺交代幾句的蘇子銳笑道,“沒想到蘇大人也吃得這般接地氣啊。”
她還以為這些高門子弟自會光顧高檔酒樓,畢竟連秦治那厮都很少纾尊降貴地跟她去吃小攤。盡管穿着普通的外袍,但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的他怎麼看都是清貴之人,跟這種街邊小攤格格不入。就是鳳仙橋邊的小攤,蘇子銳也就光顧過一次而已,還是因為連夜在外忙碌後回來休憩的。
“吃東西吃的是味道,所謂佳肴,也有很多看着華麗卻味同爵蠟。反而這種小店,才有地道的味道。”蘇子銳仔細擦了擦白瓷勺子,遞給她,神情柔和。
“酒香不怕巷子深?”阿若贊同地點點頭,老大爺很快端上一碗豆腐腦,老姜的味道沖進鼻腔,讓人有種莫名的踏實感。
阿若微愕,司州一帶的豆腐腦多都是鹹的,但她的這碗卻倒滿了姜糖水。擡目看了平靜喝着粥的蘇子銳一眼,阿若心頭微訝,看他的眼神也帶了點詭異。
“怎麼?不喜歡?”蘇子銳被她看得不自然,他隻是想起她喜甜,順口跟大爺說了一下罷了。
“蘇大人突然這般體貼……莫不是……”假冒的?阿若腦洞大開,看他的眼神也警惕起來。難怪他表現跟平時不一樣!
蘇子銳氣笑了,“難道在齊姑娘心中,蘇某是苛待之人?”
這話一出,阿若是真的震驚了,反問道,“你覺得你之前很溫柔?”
是誰一句話就把她從二層樓高的窗戶扔下湖?是誰一句話就拉着她跳崖?是誰無端把她關進大牢?這般愛關人進牢房的鋼鐵直男,才會二十二高齡家世外貌無一不好卻在這個早婚的時代被京城貴女下意識剔除在夫婿名單上。
低頭看了眼豆腐腦,阿若心中五味陳雜。很好,這個一定是冒牌貨,她吃完還要回去密室找正品。
觀人于微的蘇子銳摸了摸鼻子,語調平穩完全聽不出底氣不足,“當初讓你引開那些人注意确實……委屈你了。”
吃人嘴軟,阿若也不好說當時幾乎想扔十兩銀子買兇幹掉他。
嚴格說起來,這不算什麼。雖然他做法是挺招人恨,但卻是知曉她通水性才敢這樣做,跳崖也是為了生機,大牢……把她關到自己頂頭上司隔壁也是神操作了。這種比起懲罰,更像是惡作劇。
細細算了下,蘇子銳對她其實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相反還幫了她幾次。這樣想着,刺他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不對,等等……她居然在為他找借口?
阿若撇撇嘴,好可怕,一定是眼前的冒牌貨減輕了她對蘇瘋的讨厭。
“還記恨?”她的表情豐富得讓蘇子銳也猜不準,好笑地問。
“你請我吃早點,那我就不計較你扔我下湖了。”阿若擡起小下巴,高傲地睨着他。
“那還真多謝姑娘不計較。”看她一副小人得志額模樣,蘇子銳微笑道。
他這麼配合,阿若也裝不下去,笑了起來,“我這樣是不是很大度呢。”
眼前姑娘笑彎了一雙眸子,裡頭似有細碎的星光,秀雅的面容在清晨輝光中分外柔和,一縷額發俏皮地翹起,迎着晨風微動。蘇子銳微微垂眸,長指在茶杯的邊沿輕動。
吃了大半碗豆腐腦,阿若才緩過來。腦子清醒後,便覺得方才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果然很好吃,揚州的豆腐腦也不錯,以前在揚州的時候我常去吃一個老婆婆做的松子魚和豆腐腦,有機會帶你去嘗嘗。”
蘇子銳想起她下一個目的地就是揚州,“你以前到過揚州?”
“齊秦兩家聯婚,我在那呆了快一年。”阿若漫不經心地道。
齊家大少爺娶妻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揚州,所以有人猜測齊家大少爺是入贅秦家以換來秦霜這個經商奇才效力于齊家。如果是真的,她便是随嫁秦家……如若在秦家過得好,又怎樣在外遊蕩數年?這樣一想,蘇子銳的眼神染上幾分莫名的憐憫。
阿若一擡頭就看到他帶點同情的眼神,瞬間無語。她是知道外頭怎麼說這門親事的,但這位見多識廣的大人是不是也腦補了什麼奇怪的事?
“秦家上下對我很好。”阿若不由得解釋道。
秦家對她應是不錯的,秦治這位少幫主對她更是多番照顧保護。蘇子銳收回同情,“秦少幫主對你也是情深義重。”
阿若點點頭,“大概因為秦霜比較愛我。”
蘇子銳一窒,這話他接不了。
“秦大小姐已經嫁人了。”蘇子銳不知道自己以什麼心情說出這句話。
阿若偏頭,一臉的疑惑,“我知道啊。”
秦霜不嫁人,她怎麼會到秦家?頓了一下,她補充道,“霜霜是目前這世間最疼我的活人。”
活人?蘇子銳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她額心,纖長的手指輕敲桌面,臉上的微笑淡得幾乎看不見,“說來你跟秦少幫主倒是親密。”
他說得算是客氣了,她跟秦治的言行幾乎沒有什麼男女大防,隻考慮到她非一般閨閣女子,秦治又是江湖人不拘小節,也不算很破格。
“跟他沒什麼好生疏的。” 阿若倒了杯茶,輕啜一口才回道。
秦霜一直想把他嫁給她好讓她乖乖留在秦家,而且秦治的心性确實跟她比較合得來。她知道自己的言行對比一般姑娘有點豪放,還好大齊民風不算保守,而且平時接觸的人都是混江湖或者見識廣的,不會誤會。
當然,她也會注意場合和對方的接受度。若有需要,她也能裝大家閨秀。
聞言,蘇子銳的臉色更冷了,視線落在她額心,手指微動。
阿若總覺得額頭有點涼意,伸出舌頭舔舔勺子上的甜味,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惹他生氣了。淡定地轉頭看向另一邊,幾個早起的小孩子捧着大碗圍着老大爺,興奮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看得她想笑,“蘇大人你看,多熱鬧。我家有三個小孩,我最小,雖然現在都不在,但我小時候都是一群人一起玩耍的,可好玩了。”
十年過去,那些往事已經很模糊,但曾有過的快樂和牽挂卻依然深刻。阿若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
不在?蘇子銳微微一愕。卷宗上,她還不到十八,卻在外遊曆快四年了……不止一次聽她提及家人,可見并非孤兒,到底經曆多少,才能這樣平靜帶笑地說起自己不在的至親?
垂目看着桌上的一碟薄餅,沒再看她懷念卻又滿目歡喜的笑顔,素來平靜的心緒有點浮動。
一時間的沉默讓阿若有點不自在,大眼轉了兩圈,時辰還早,街上也沒什麼有趣的發現。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身側的人身上。
“對了,我聽說令尊位高權重,可是隻有你一個孩子?”非有意打探,隻是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阿若都習慣與人拉家常,故有随口一問。
蘇子銳不習慣與人說起家裡事,基于禮貌隻是微微點頭。
一個孩子,又是那種高門大戶,家族壓力不挺大?可憐的娃啊,阿若有感而發,“那,蘇大人你将來可要好好努力。”
獨生子女壓力大,在哪個朝代都一樣,有兄弟姐妹一起多好。
“咳咳,”蘇子銳微咳了幾下,看她歡喜地喝着甜湯,一臉無憂單純,不太确定是不是他想岔了,略窘迫地回了句,“這種事,豈是一人努力便成?”
“那也是。”阿若不在意地喝口茶去掉嘴裡的甜膩,腦子裡都是一些宅門裡頭的傳說。
哎,據說古代宅鬥多,孩子多了好像也不好,得從小教育好才行。果然,人生就是自找煩惱的過程。阿若忽然就想起那晚蘇子銳的那句人間困苦,想想自己來到這裡後一直居無定所,找不到自己的歸處,連踏踏實實地睡個覺的機會都很少。
她從不覺得自己多出來的一段人生有多優越,這些古人心如比幹,有幾個竅,智商不好評價,但淳樸的人也分外淳樸,隻會讓自小飽受社會各種利益注意荼毒的她自慚形穢,精明的人有謀有權,她沒有外挂壓根拼不過。到了最後,她隻能佛系生存,狹縫求一絲自由。
畢竟,人生還有比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自己的戶口更絕望的事情嗎?
沒有。
人間困苦,但舍棄卻是可惜,既然無法放棄,那就隻好一步一步走下去。
偏頭看着那邊搬着熱氣騰騰粥鍋的老人,阿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晚年,這時代還沒有養老院吧?看來不論哪個朝代,沒錢都不行,想着想着,腦補過度的阿若略感歎地道,“所以,我也要更努力才行!”
噗的一下,蘇子銳生生吞下差點噴口而出的熱茶,嗆得他連連咳嗽,怎麼都順不回氣。
“蘇大人,你沒事吧?”阿若吓得跳了起來,伸手拍着他的背,“是嗆到了嗎?”
“咳咳咳,沒事,你坐着。”側身避開她的手,蘇子銳擺擺手,“不用拍了。”
“你真沒事嗎?”他咳得臉都紅了,整個耳根更是快要滴出血似的,阿若懷疑地問,忍不住又伸手過去幫他順氣。
“我沒事!”蘇子銳下意識擋着她的手,望進那雙清澈的圓眸,清冷不再的面容染上輕微慌亂,直接站起來,“你慢慢吃,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般回身放下兩塊碎銀。
“诶?”阿若愕然,見他大步離開,連忙跟了上去,“蘇大人,你等等我。”
前面的人越走越快,細看下還有幾分落荒而逃的錯覺,阿若納悶得很,怎麼他老是突然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