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玉弩的所有預先設想當中,她最難捏不準的,其實就是喬戴絲的反應。
所以給戴絲阿姨的通知要放在第一個說。
喬戴絲是一個在破落街紮根不知幾何的女人,身上帶着破落街常駐民慣有的邊界感。她不愛管别人閑事,不過問别人身世由來,甚至至今從未強硬要求要進入家門對面的小樓,去踏足一步姜玉弩的“私人領地”。
但就是這麼一個強邊界感,又初識時看着一副強勢面孔,爽利潑辣的女人,她其實又特别冷面心熱,她的心腸一如她的發色,像冬天壁爐裡辟駁燃燒的火,還會把光慷慨分享給來路不明的“野小孩”。
喬戴絲是姜玉弩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親近接觸的成年人,是給了她合法戶籍和一份照養關系書的人。
她對她來說格外意義非凡。
“我以為……”姜玉弩在電話裡忽然開口,她短暫遲疑,但還是繼續道,“我以為戴絲阿姨不會這麼痛快地同意我去。”
在白發小姑娘的腦海中霎時間轉過了許多不夠積極的念頭:譬如她到底又不是戴絲阿姨親生的,是半路忽然被撿回去照養的,所以對方自覺也管不了她雲雲。
但紅頭發的女人在視頻窗那邊看着她,她仔細分辨對方神情,發現喬戴絲似乎沒有她想的這些意思。
“我同意你去,最多是在未來你升上高級學校後的日子裡想念你,在擔心你會不會一個人出門在外生活不方便時操一些心。”喬戴絲平靜地說,“但我如果出于不舍得或者其他私心,當下表示不同意你去,那我可能未來的很多年裡都會後悔——後悔為什麼不讓你自己去做那個決定。”
不管是戴絲阿姨還是雷老師,他們似乎都不約而同向姜玉弩強調了“自己做決定”的觀念。
姜玉弩于是問:“‘自己做決定’是一件很要緊的事情嗎?”
“很要緊。”喬戴絲不僅回答不假思索,她還笑了。
“小姑娘。”戴絲阿姨說,“自己做決定,并敢于承擔一切後果,這可是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一件很酷的事。”
姜玉弩想了一想。
她說:“那我要做很酷的那個‘史無前例’。”
戴絲阿姨的真實心情絕不如她和姜玉弩對話時那麼理性鎮靜,不過無論如何,她和姜玉弩打了一通觀點一緻,氛圍也越到後期越和諧的視頻電話。
喬戴絲那邊主動說:“時間有點晚了,你就算不休息,今晚應該還有别的事要做吧?”
姜玉弩明白這是該挂電話的暗示,她點頭說:“還有事,我得去列一個名單,看我接下來還該通知那些人我要越級考試的事。”
“嗯?”
紅頭發的女士挑起眉,臉上流露出一絲意外。
“我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喬戴絲問。
姜玉弩:“除了把通知下發給我的兩位老師,我隻先把這件事告訴給了戴絲阿姨。”
紅發女士臉上的意外轉變成若有所思,接着,若有所思又變成若有頓悟——短短兩句話間,喬戴絲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之前提起喬伊森,還問姜玉弩怎麼一回學校就搞事情,把喬伊森都撇下了時,小姑娘是那樣的一副表情。
“我之前的話隻是開玩笑。”戴絲阿姨主動跟小孩道歉,“我建議你把下一個被通知人定成喬伊森,他需要更多一點時間來消化這條消息,但是你不必擔心,他絕不會埋怨自己被撇下之類的問題。”
姜玉弩險些脫口問一句“真的嗎”,然而那太暴露她也擔心小夥伴反應的事了。
人就是這樣,一旦把誰真的當長輩,就會在長輩面前擁有一點“小心思”。尤其自己剛跟對方進行了一場“成年人風範”的對話,遂更不願馬上被對方發現自己還會為友情經營而擔心。
“我沒有擔心。”姜玉弩嘴硬,“那我這邊電話先挂斷了,我會下一個就去找喬伊森,戴絲阿姨晚安。”
說完晚安,電話挂斷。
姜玉弩憑着嘴硬之後的那一點氣勢,立刻反手給喬伊森也發了消息,約對方明天早上記得到南食堂一塊去吃早飯。
喬伊森還沒睡,現在是恩格學生的“夜生活”時間。
紅發男孩似乎對姜玉弩的特此通知特别奇怪,他轉頭發消息問姜玉弩:【這還需要特意通知?你才去了聯校比拼一個多月,就已經不默認我們在學校要一塊吃飯了?】
喬伊森的個人終端用戶ID還沒改,是那個曾經讓他抱頭尴尬的“火紅閣樓魅影”。
“火紅閣樓魅影”在線上持續炮轟姜玉弩:【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唉!最怕人心易變!】
【出門一趟,我們就已經不是最好的飯搭子了嗎?】
【你不喊我吃飯準備喊誰?喊因為咱們回夏特沒坐他家的私家載具,今晚在宿舍區碰見時就白了我一眼的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