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進水裡的姜玉弩就像一枚突襲了景觀湖的小炮彈。
之前她一路兩三步一跳地蹦着過來,說實話動靜都不大。
因為從水晶磚邊緣擴散出去的漣漪主要是感應器加光影模拟效果,而她本人彈跳力優良,像人類的雙腳也能長肉墊似的,蹦跶起來也悄沒聲息。
……但是落水就不一樣了。
“撲通”的動靜如此鮮明,水花四濺的聲音朝湖岸上擴散。
連接橋附近都有人被驚動,邊上那鋪了一地螢火蟲般的草路□□上有人快步走過來。
“誰在那?”
有人問。
姜玉弩是想要好好回應來着,不過她大半截身體還泡在水裡。這片湖也的确遠比站在水晶磚上目測的要更深,姜玉弩在掉進水中後都沒觸及那“清澈見底”的底,便雙腳自然踩水,把自己胸口以上又浮到了水面上。
想一想自己幹的事,想想自己剛才到底有多莫名其妙,姜玉弩一下沒憋住,她在跟人說話前先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連接橋旁的人:“……”
旁人估計很難理解姜玉弩在笑什麼,從路人視角看來——夜間的景觀湖裡忽然有人落水,匆匆趕來一瞧,對方還正浮在水面上怪笑。
再加上此地光線昏暗,除了姜玉弩和正巧在附近的這人,似乎再沒有别人。
“簌簌。”
連接橋邊的草地傳來了長草莖被撥弄的聲音。
它很短暫,隻有兩聲。
使人一時分辨不出是對方在靠近,還是謹慎地又後退了一步。
但對姜玉弩來說也都沒差。
“不好意思。”姜玉弩笑過之後說,“是我掉水裡了。”
白發小姑娘的嗓音都還帶着笑,誰聽了都知道,她一看就沒把“掉水裡”當作一件倒黴事。
湖岸上的人問:“你過水晶磚時滑倒了?”
和姜玉弩一聽就活潑輕快的語調對比鮮明,這人說話語氣有點冷淡,但嗓音還是很清亮,聽着年紀也不會很大。
姜玉弩感覺有人能拿冷淡語氣說關懷内容的話很有意思,她雙臂撥了一下水,向着岸邊劃近一點。
“不算滑倒。”她說,“算我自己跳下來的。”
“……”這個回答可能就觸及了岸上人的知識盲區,對方明顯沉默兩秒,才疑惑道,“為什麼?”
這人的語氣被姜玉弩勾出了情緒變化。
姜玉弩泡在水裡也不覺得冷,她在離岸邊更近一點的位置踩水,繼續笑眯眯回答:“我突發奇想,想要試試這裡的水景是不是真的水,所以過磚的時候特意踩空,然後我就掉到水裡了。”
湖岸上的人:“……”
對方再度陷入沉默,并且沉默的時間比前一次更長。
就在姜玉弩都很閑的開始在心裡默數,想知道她得繼續數到幾位數,岸上的人才會又說話時,她才剛剛數到兩位數,隻聽對方低低說了一句:“神經。”
姜玉弩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提醒對方一下:“你的聲音很小也沒有用,水面傳聲範圍更廣,這裡也很安靜,所以我聽到了。”
湖邊草地上的草莖又晃了晃。
這次姜玉弩可以立即确認,對方應當是往後退了一步。
人在感到尴尬時會忽然裝作很忙,要麼是手上突然忙活一下,要麼是腿上腳上需要動一動。
有的人在被“抓包”尴尬時會當機立斷的道歉,削減尴尬感,也有的人在“抓包”後會尴尬到直接惱羞成怒,發起脾氣。
但是湖岸上的人不道歉,似乎也不憤怒。
他隻有點生硬道:“我完全理解不了你的行為邏輯,即使你聽見了,我也還是認為這種行為很神經。”
姜玉弩略微偏了一下頭,把兩縷黏在臉上的濕發撚到了耳朵後面。
她好奇道:“發生不講邏輯的事情,對你來說有這麼不可接受嗎?”
對方反問:“不然呢?”
“……唔。”姜玉弩點評,“看起來确實很不可接受,因為你是我今晚在這裡碰到的第一個甯願抛棄禮貌與體面,也要表達真實感受的人。”
姜玉弩這句話完全不帶嘲諷,她隻是在客觀點評。
然而它似乎踩到了人家無形的貓尾巴。
“整天都保持禮貌與體面又有什麼用?”湖岸上的人忽然冷冷說。
他的語氣已經不止生硬,某種更加尖銳的情緒眨眼間刺破了他“冷淡平靜”的包裝,像從一隻精美禮物盒裡突然刺出來的不和諧的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