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靠在沈夫人懷裡,低聲道:“娘,若尋到了機會,你便走吧。”
去哪兒都好,程府不能再待了。
沈夫人卻搖了搖頭,輕撫着女兒的發頂,“如今再走又能走到哪兒去呢?娘已經認命了,隻想再多陪陪你。”
程素沉默下來,抱着母親的手微微用力,仿佛溺水者在努力抱住浮木。
母女倆在殿内交談時,殿外,丹陳姑姑臉色格外難看地看着擋在門前的年輕宮女,“你敢攔我?”
年輕宮女冷漠而警惕地看着她,“姑姑不是還告着病休?這會兒過來,可不要給娘娘和夫人過了病氣。”
丹陳姑姑自作主張要來這個探親恩典後,便一直稱病在自己房中修養,程素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氣急敗壞,忍不住對她出手,這才選擇暫避鋒芒,一心等着府裡來人,好重新穩固自己的地位。
可惜,她打錯了算盤。
程素這些年也并非全然當一個提線木偶,更是趁着進宮清理了一遍身邊的眼線,除了丹陳姑姑身份特殊,而且用得上她,所以程素暫時沒動,其他近身伺候的都已經換成了她自己的人。
是以沈夫人進宮到現在,也沒人和“抱病”的丹陳姑姑通過信,她自然也不知道,來者并非是她心心念念的老夫人一派的人。
殿外傳來模糊的争執聲,沈夫人眉頭微皺,程素倒是笑了,柔聲解釋着:“女兒差點忘了,這次外家探親的機會,還是丹陳姑姑幫忙要來的,娘親可要親自見見她?”
“你又頑皮。”沈夫人眉頭松開,點了點女兒的額頭,随即改口,“不過來都來了,見一見你身邊伺候的人也是應該的。”
她看着成功越過宮人推門而入,臉上得意之色卻瞬間僵住的丹陳姑姑,嗓音依舊溫和地和程素說道:“為娘是不是該好好謝謝姑姑對我們素兒這些日子的照顧之情?”
“大夫人……怎麼會……”丹陳姑姑臉色發白,看着殿内兩人不可置信地呢喃。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沈夫人能安安穩穩出現在麟趾宮内,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一件事,老夫人無法再完全掌控這對母子了,丹陳姑姑軟倒在地,看着遠處笑容如出一轍的母女,仿佛看見的是什麼披着人皮的怪物。
“本宮給過姑姑機會的。”程素輕歎着起身,目光平靜地看着她,“況且,姑姑難道沒想過,你本就是祖母給本宮的磨刀石之一。”
要想真正能在宮中站穩腳跟,收服下人是必須修習的課程之一,但她不喜歡主意太大的,可惜姑姑始終沒能學會聽話。
“姑姑照顧本宮許久,本宮其實一直是想留下你的。”程素遺憾地退了幾步,朝後進來的幾位年輕宮人擺了擺手,“姑姑都病得站不穩了,帶她回屋好好養着吧。”
感受到胳膊傳來的拉扯力道,丹陳姑姑拼命搖着頭,還想再說什麼,程素伸出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噓,“姑姑操勞有功,本宮會記得好好安頓你在府中的家人。”
話音落地,丹陳姑姑仿佛是砧闆上挨了一刀的魚,瞬間失去了全身力氣,眼底的光也徹底熄了。
程素靜靜站在原地,看着殿門重新關閉,垂挂在手腕上的水晶不斷傳來冰涼的觸感,讓她始終保持着理智。
程氏是一搜拖不動的破船,如今陛下和皇後一起抛出了橄榄枝,她沒理由不接下。
“素兒。”沈夫人朝女兒招招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道:“世道如此,既做了決定,便堅持走下去吧,娘一直陪着你呢。”
程素坐回娘親身邊,将臉埋在她脖頸間,低低應了一聲。
鉛雲低垂,細雨再次灑落人間。
這次的雨勢不大,卻一連下了六七日,新洗的衣裳都晾不幹,隻有地裡的莊稼依舊長勢良好。
自長公主一事過去後,京都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但平靜之下,是不曾停息的暗流,此前熱鬧的節慶氛圍消失殆盡,所有人仿佛都回歸了日常之中。
正值午後,天空難得微微放晴,即使還有厚重的雲層不斷遮擋太陽的蹤迹,空氣中的水汽也終于散去些許。
鳳儀宮内,宋滢心心念念的下午茶終于初具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