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指骨微涼,宋滢眼睛睜得更大了。
亓官涯掃了眼她不算蒼白的臉色,默默移開視線,将收回的手負在身後,指腹殘存的溫熱讓他在虛握時不自覺撚了下。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亓官涯驟然頓住,又看了眼不在狀态的皇後和滿眼八卦的皇姐,他直接勾椅坐到皇後旁邊,側頭湊近了些,壓低的嗓音裡情緒不顯,“前頭情況如何?”
宋滢回神,同樣偏頭小聲答道:“正在傳人證,據葉公子所言,早在二十五年前,葉侍郎與興國公府便有所勾連,意圖謀害他外家性命,而且許家榜下捉婿前,他家小姐便已和葉侍郎牽扯不清。”
她說着,一邊偷偷打量皇帝,果然八卦是人之天性嗎,連皇帝這個工作狂都忍不住出宮了。
亓官涯得到回答後便重新正襟危坐,開始思索葉家的事,自然沒能看見皇後眼底的戲谑,倒是一旁的亓官蓉看着旁邊兩人挨得極近的身影,視線不住往他們身上瞟。
她的弟弟她知道,那是心底驚濤駭浪也能裝出若無其事的人,他表面看起來有些冷淡,事實也确實如此,且領地意識頗強,厭惡一切未經本人允許便靠近的行為,可他剛才竟然主動接近了皇後,這是不是說明,他真要被捂熱了?
亓官蓉眸光忽閃,作為姐姐,她自然也希望弟弟美滿幸福,此前都是皇後在努力,現在可算是有了兩頭熱的意思,但皇後一直飽受打擊,瞧着已經有了放棄的意思,皇弟熱得有點慢啊。
因果循環,亓官蓉隐晦撇笑,看來她以後得多去鳳儀宮找皇後聊天,咳,才不是想看皇弟熱鬧!
後面氣氛和宜,公堂上,便沒這麼輕松了。
驚堂木響後,衆人等了一會兒,便見衙役領着個垂頭散發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女人腳步蹒跚,看得出來身體不算好,發型淩亂,衣着簡樸,儀态卻又不像是窮苦人家出來的。
進了公堂,她先朝着府尹叩禮,粗粝的嗓音一字一頓,“小奴檀香,見過大人。”
葉孟賢本還在試圖看清她的臉,聽見這個名字卻是渾身一震,他赫然起身,檀香?她怎麼可能還活着?
而且,她全然沒了他記憶裡的美麗溫柔,嗓音更不複當初的婉轉多情,露在外面的指骨更是已經發黑變形,她是檀香?葉孟賢下意識拒絕承認這個可能,但看着伏跪在地的人影,他的目光卻逐漸陰戾。
注意到他的失态,府尹心底訝然,看來這證人身份還真不一般,他和旁邊府丞對了個視線,對方會意,悄悄退下,尋了幾個衙役,讓他們去興國府傳人。
老興國公的子嗣不少,卻隻得了一個女兒,據說她及笄那年,許家榜下捉婿被拒後,周圍暫時沒有其他合适人選,老夫人也舍不得女兒出嫁,就一直在身邊留到二十,才招了個贅婿上門,可惜那男人福薄,成婚不到一年,人就出了意外,許夫人當時已經有了身孕,得知消息便早産了,好在母女平安。
如今她們二人仍住在國公府裡,許夫人大多時候都在自己院子吃齋念佛,甚少出門,倒是女兒許念念在貴女中有些美名,隻是前些年老國公和老夫人相繼離世,她守孝至今,眼看着年滿二十了,還未出閣。
宋滢聽着亓官蓉說的這些傳聞,悄悄瞥了皇帝一眼,這位許念念,正是在原書中開篇出場的角色之一——許美人。
皇帝登基後一直沒有孩子,眼見朝臣都開始懷疑皇帝的生育能力了,第一次大選時,太後便想着挑幾個好生養的進宮,最後相中的人選裡,就有許念念這位純孝之名頗盛的“大齡”才女。
太後也是在二十餘歲生下的長公主,所以在她看來,許念念的年齡正合适,對方也确實給力,成了後宮第一個傳出了喜訊的後妃,并成功生下了皇長子,風頭無兩,女主趙思君也是在她的庇佑下才成功度過了後宮最混亂的時期。
但這至少是兩年後的事,宋滢琢磨着,現在葉家的事牽連到許夫人頭上,不知道許念念會不會受到影響。
不過這些其實和她的任務沒什麼關系,到時候她說不定都退場了,想了會兒,宋滢便把這些念頭抛到腦後了,繼續專心聽前頭的動靜。
公堂,檀香終于擡起頭,露出一張疤痕交錯的臉。
從大面積的紅斑可以看出來,她的臉曾被沸水燙過,那些劃痕則是利器才能留下的痕迹,傷疤太多,連帶着五官仿佛都有些位移。
府尹瞳孔驟縮,倒不是害怕,他在這個位置坐了個幾年,總歸有些眼界,但往日見到類似的傷,都是在屍體上,檀香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讓他的心髒不自覺一緊。
難怪她要散下頭發,府尹張了張嘴,聲音卻像是卡在喉嚨裡。
檀香對府尹的目光并不陌生,自從變成這副模樣,她便時常看見類似的目光,當然,更多還是驚懼,藏起心底一瞬的酸澀,檀香緩緩扭頭,看向一旁的葉孟賢,這個她之所以願意放棄一切苟活至今的男人。
可怖的臉頰抽動了下,她的嗓音依舊粗粝,又帶着難言的扭曲快意,“葉郎,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二十五年,八千九百一十二個日夜。”她啞聲笑着,膝行上前,宛如索命的厲鬼,“你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我日日都想着你啊,想着将你剝皮抽筋,剔骨吸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