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畫回去之後第一時間,找大隊長徐開鴻幫忙去交涉。
徐開鴻欣然應允,認為小事一樁,還放話等好消息就行。
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黃二不肯放人,還說狼孩在高曠大隊落了戶,以後跟光榮大隊沒有關系。
狼孩一個沒爸沒媽的孤兒,高曠大隊願意收養照顧他,吃穿不愁,那是他的榮幸。
而且因為提前威逼利誘過,哪怕徐開鴻當場問劉白想不想跟他走,但劉白在黃二的示意下直搖頭,說“不想。”
早知道有這意外,在見到狼孩的第一天,就應該将他登記落戶。
徐開鴻直懊惱,哪至于讓對方先發制人,有理也變成了無理。
當時許下的承諾有多響亮,現在面對徐知畫殷切的目光就有多心虛。
徐開鴻視線躲閃,半晌才扯出大堆道理:
“要不就算了,現在高曠大隊發展得比我們的好,你們家也不富裕,多一張嘴吃飯,多個負擔。再說,你和狼孩非親非故,做到這個程度很可以了。你對他好,他也不見得會感恩,及時止損,且讓他去吧。”
這套話術聽着好熟悉。
但徐知畫堅定地說:“他對我的意義重大,我一定會再辦法救他出來。”
聽到這句話,徐開鴻忍不住打量了她幾眼,猜測着難道她情窦初開,單方面看上那狼孩了?
“你可别亂來,破壞兩個大隊的團結。”徐開鴻好心提醒,建議道,“要不你去請求縣委書記幫助,上次他對你的印象還不錯,高曠大隊也是在他的管轄下,萬一他肯賣你一個面子呢。”
徐知畫也有這打算。
上次縣委書記李钊說想要自己也為他作一幅畫,剛好有這現成的人情請他幫忙。
徐知畫馬不停蹄趕回家,拿出顔料,鋪開畫紙,将李钊下鄉視察的場景畫得生動傳神,且構圖巧妙,重點突出他和社員們其樂融融,盡展革命情誼。畫面富有張力和視覺沖擊力,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好領導。
此畫一成,家人們是贊不絕口,一個兩個紛紛舉手也想要一幅肖像畫。
徐知畫自是應了。
第二天一早,還是在徐家榮的陪同下,徐知畫将畫包裝好,往縣裡趕去。
按照徐開鴻給的地址,又是一路颠簸,坐車坐到屁股痛,走路走到腳要廢,來到縣委大院時,兩人面呈菜色,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看着這座兩進六排的平房,牆上一行紅色标語格外醒目——
【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①
正打算找人詢問一下,就見縣委書記李钊和一個人說笑着從一間屋子裡走出來,看樣子很熟稔,在握手話别着。
那個人轉過頭,走過來,徐知畫瞳孔緊縮,倒吸了一口氣。
竟是黃二!
麻煩大了!
她心裡沉甸甸往下墜。
黃二顯然也認出了徐知畫,惡劣地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奸笑,語氣是難以壓制的得意:“好巧啊,可惜,兜兜轉轉,他還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别白費力了,跟我搶人,你是搶不過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徐知畫直盯着他說,毫無怯意。
“那你試試。”
黃二絲毫不覺得這個瘦弱的小姑娘能成什麼大事,隻覺她單純無知無畏得可愛,他見多了這種人,試試吧,試試撞個頭破血流,就會知道害怕了。
黃二哼着歌走了。
徐知畫快速調整好表情,揚起一張笑臉,見李钊欲進屋,追上前喊道:“李書記,請等等。”
李钊看着風塵仆仆模樣狼狽的兩人,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徐知畫,緩緩道:“是你啊,徐小同志,請問找我什麼事?”
“李書記,上次見了您和社員一起勞作的場景,我深受感動。這不,花了好長時間,終于将這般風采畫下來,便馬不停蹄想送過來給您欣賞。”徐知畫邊說邊将保護畫的包裝打開。
李钊眼前一亮,注意力落在畫上,目光瞬間就被黏住。
“好,好,好,畫得真好!”李钊喜不自勝。
“您能滿意,我不勝榮幸。”徐知畫說着漂亮話。
李钊點頭道:“你這同志,有心了,不過我不能白拿。為表對你作品的肯定,一點表示請笑納。”
他将幾張錢票塞到徐知畫的手裡。
徐知畫連連擺手,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說:“這次來找書記,除了送畫,還有一事相求。”
“哦?且說來聽聽。”李钊收起錢票,收起笑容。
徐知畫将遇到劉白和黃二拐走他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但李钊聽完後,不緊不慢地在辦公椅坐下,說:“據我所知,目前這狼孩已經在高曠大隊落戶,你和他也不是親人,我聽說是因為你家苛待他,他才會離開,現在有好人家願意收養他,你該為他高興才是。”
“不是的,你可以去我們大隊調查清楚,我沒有苛待他,教他學數識字、糾正言行,可能是嚴厲了點,但也是為了他好。黃二才是居心叵測,想要壓榨他……”
李钊擡手打斷了她的話:“行了行了,我已經調查清楚,黃二管他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狼孩付出點勞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那不叫壓榨,那是實現自我價值。”
“李書記,黃二是馴獸師,他現在不把人當人看,這是很大的問題……”徐知畫還想再說什麼,但對方卻不想聽。
李钊往外走,滿臉不耐煩:“你這是危言聳聽,希望你不要再傳播不利于團結的話。什麼叫不把人當人看,沒餓着他,沒冷着他,那就是極好的。你去看看外面有多少人吃不飽穿不暖的,有多少人想被黃二收養都沒這個機會。”
“你但凡去那馴獸園看過,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徐家榮生氣道,礙于他的權勢到底沒敢硬剛。
“有時間我會去巡視。”李钊下逐客令,“我待會還要個會議要準備,恕不招待。”
徐家榮還想追上理論一番,被徐知畫拉住:“算了,先回去吧。”
“那我們這趟豈不是白來了。”徐家榮忿忿道。
“再糾纏也不會有結果,他收了黃二的好處,覺得我們無權無勢,不足為懼,不會主持公道的。”徐知畫說,“回去吧。”
“啊?那就這樣了?”徐家榮撓撓頭,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憋屈。
“先這樣。”
*
徐知畫回去之後,花了一天的時間,畫了關于劉白一系列的畫,最後再畫幅人像。
等到天再一次亮起,吃過早飯後,收拾好畫像,徐家榮和徐知畫沿着走過的路,再次出發。
來到離縣委大院不遠的街道上,看着人來人往,兩人将一張張畫在一棵大榕樹下一一擺開,這陣仗引得人們紛紛駐足觀看。
徐家榮看越來越多人集聚、議論,忐忑不安地問:“這樣真的行嗎?”
“沒事。”徐知畫給他一記放心的眼神。
見密密麻麻的人群圍成了一個大圈子,戲台已搭好,徐知畫清了清嗓子,大聲說起劉白的故事——
從他出生被抛棄到如何被狼群收養,再如何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生存,又如何被人類發現,接着怎樣模仿人類刻苦學習,就在以為苦盡甘來時,卻失蹤被拐,最後在壞人的壓迫下,不得不為其賣命,身不由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在徐知畫聲情并茂抑揚頓挫的講述中,還有如大型漫畫書般的圖文供閱讀,哪怕不識字也能看懂。
而徐家榮在旁則扮演有着悲慘身世的劉白,活靈活現地演繹着,看得人的心緒随之起伏。
感性的人們有的想到了自己食不果腹的日常,有的想到了被地主壓迫的曾經,還有的想到了無父無母野草般長大的無助……
一個兩個拭淚連連。
徐知畫見氣氛到了,振臂揮拳高呼:“請大家助我!解救劉白!”
“解救劉白!”
“解救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