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少卿,少卿夫人。”女人的眉心有一顆痣,一雙吊梢眼動人,頗有些敦煌壁畫中的美人韻味。
好不容易找到的仵作,除了她都不願意過來見葉霁雨和江玄。
“姑娘叫什麼名?”江玄抱着佩劍站在一旁,廳外的微風吹拂他的幾縷碎發。
“牛鐵花。”
葉霁雨坐在主位的檀木椅上,低頭沉默一陣後擡頭一臉嚴肅地注視着她。
“鐵花姑娘知道我們是什麼意思吧。”
她輕微颔首:“明白…負責這個案件的仵作兩日前均被調離,隻剩我一人。”
江玄問她:“為什麼?”
她眼裡帶着些落寞,解釋說:“他們是忘了有我這個人了。上司不在意我,同僚也不在乎我。可惜我花費七載光陰考進衙門…都比不過公子們一句話。”
霁雨想起當初的自己,那些被人上下打量的日子,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吞沒。社會不需要做出改變之人,隻接受甘願被馴化之人。後來她溺亡其中,試圖麻痹自己的神經。
她解下腰間的銅壺,将裡面的紗巾扯了出來,攤開裡面未化的鹿血給她看。
紗巾被染得通紅,腥臭味嗆得三人直咳嗽,涼爽的微風起不了任何作用,甚至還有幾隻蒼蠅循味而來。
“這種狀态的血…我在城郊看見過。”牛鐵花捂着鼻子。
“是人嗎?”她擔心起遠比預料中更嚴重。
“……”鐵花在沉默中點頭。
送牛鐵花出府後,恰巧也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她沒有胃口,戳着碗裡的菜葉胡思亂想。
她又想到那頭鹿,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嘔……”沒忍住。
空氣凝固了幾秒,經驗豐富的老嬷嬷率先跪下嚷嚷:
“恭喜少爺,恭喜少夫人!”
沒等她反應過來,身旁的侍女也跪下了。就連江玄身邊的冷臉侍從都察覺到情況不對,迫不得已從衆蹲在地上。
“恭喜少爺,恭喜少夫人…”
作為唯二還坐着的人,江玄和她對視。結果就是二人都沒從雙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她明白了,無語至極。
“……我沒懷孕。”
空氣又凝固了。侍女站起身繼續給她添菜,仿佛剛剛無事發生。
懷孕…她想起鐵花姑娘的話。
她問嬷嬷:“城郊有送子觀音廟嗎?我和夫君去拜拜。”唇角揚起一個得體的微笑。
嬷嬷有些慌張,肥大的耳垂上挂着一對翡翠耳墜:“有,有的…”
“替我安排行程。”江玄轉頭吩咐身旁的侍從。
耳朵上的翡翠墜子成色不錯,但與一身粗布搭配實在是不相符合。他們這些人的保密工作做得一般,看人的眼光也不太好,找了個藏不住事的。
如她所想,當天晚上就找不到那個面生的嬷嬷,大概率是回老東家通風報信了。
“她不是江府的人,是刺史派來伺候的。”葉霁雨的貼身侍女答道。
她梳了梳微卷的頭發,看着銅鏡中低眉的女人:“嗯,你先下去吧。”
“對了…讓少卿明天早點起。告訴他,如果想睡書房,就要做到準時起床,我天天早上把他叫醒也挺累的。”
“啊…好的。”侍女仿佛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個勁地點頭。
其實她挺羨慕他能有這麼好的睡眠。已經數不清多少個夜晚與痛楚纏綿,或是在夢中經曆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别,夜晚于她本身就是一場噩夢。
第二日葉霁雨和江玄坐着馬車去城郊,越往靜谧之處走,就愈加感覺到蕭條。乞讨之人暫且不論,奇怪的是看見好幾對母女,要麼就是父女。
她透過車簾看見他們無神的雙眼,仿佛一具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你也覺得奇怪吧?”她看向江玄。
他點點頭,摸了摸腰間的劍。
她拉住他的手:“跟着,看看他們要去哪。”
于是兩人褪去華貴的外袍,穿上滿是破洞的粗布衣服,又在臉上抹了一層濕漉漉的泥土。
他們混進如同枯木朽株的人群中,人們都慢悠悠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身上沒有傷口,皮膚不是青色,眼球也并不渾濁。這些人沒有被感染,她松了口氣。
一個小女孩暈倒在他們面前,她身邊的母親像沒發現般繼續往前走。
葉霁雨注意到女孩瘦成皮包骨的面龐。猜測這些人是被餓到失去神智,所以沒人發現有個小女孩摔倒。
就算知道又怎樣。對這些人來說,能夠自保已不易,何必徒增煩惱。
江玄卻松開她的手,沖上前抱起女孩。葉霁雨愣在原地,不明白他突然這樣是什麼意思。
“你幹嘛?快回來……”她站在原地小聲呼喚他。
他無言,隻是從袖口拿出一塊糕點,掰開揉碎送到女孩的唇邊。
她也無言以對,尴尬地摳了摳鼻尖。
他為什麼總是同情陌生人?她很不理解,她連共情家人都做不到,有時甚至無法共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