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光芒逐漸吞噬一切,葉霁雨不禁閉上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下意識牽起身旁江玄的手。
睜開眼後,她發現兩人已經回到地牢,腳邊還躺着蘭馨仍帶餘溫的屍體。
她與江玄不約而同地對視。
侍衛急匆匆走進來,俯身行禮:“大人,屍體變了……”
“什麼變了?”他眉頭緊鎖。
侍衛支支吾吾:“臉變了...那顆頭的臉變了。”
“那顆放在窗台的頭是水蘇吧,”她的瞳孔渙散,有些郁悶地說,“死的是水蘇,不過也沒什麼區别……該死的不該死的全死了。”
她可以說是十分厭惡這種結局。
身臨其境後她才懂得,某些離世的人一開始也想好好活着,又有誰不想認真活一次呢?那時他們陽光向上,每當這個時候他們便會收到世界所授的磨難苦楚。
直至被折磨到精疲力竭。
她蹲下身輕撫蘭馨青紫的臉頰,注意到那個被緊緊攥住的香囊,憶起那燦爛的笑容與洋溢的幸福。
一切都物是人非。
江玄的聲音淡淡的,并無起伏:“派人去找沈蘭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走到她身邊安慰般輕拍她的肩膀,清冽的氣息萦繞在她周身。
她偏頭望向他,顫抖的睫毛劃過他的鼻尖,兩人皆沉默。
良久一旁獄卒小聲問道:
“大人……這女屍怎麼辦?”
江玄并未開口,是她回答說:“好生安葬。”
“還有沈建,”她擡眸看向桌上的男屍,“即便他沒有妻子小妾,府裡下人總有吧?把他丢回府去,讓他們自行解決。”
獄卒沒動身,遲疑地看着一旁的江玄。
“怎麼?你隻聽少卿大人的是吧。”她本就郁悶,心裡更燃起一團火。
她終于嘗到沒有權力的滋味。
依附于掌權者的代價就是被簡化為一個代稱。
某氏 某妻 某女
她成了别人的所屬物,是柔弱的菟絲花,是華貴的金絲雀。
可她又怎能被概括、被局限?
她不再說什麼,掙脫開江玄放在她肩上的手,起身獨自出了地牢。
裹緊外袍走在長廊上,她看見在門口等待的侍女,正靠着一旁的石獅子發呆。
“啊……夫人...”侍女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跟着她走向馬車,兩人一前一後。
“回府。”葉霁雨回頭看了一眼侍女,掀開車簾進去後仍撐着,等到侍女上馬車才将車簾放下。
兩人坐在馬車中,侍女在昏黑的環境中點燃一隻蠟燭。
她低頭揉了揉發麻的指節。
她一直拒絕戀愛與婚姻,其中一個點便是害怕權力的流失。
父親其實是抵觸她接管企業的,但礙于沒有值得信任的男人。事實就是如此,他甯願相信男人也不願讓自己的女兒繼承。
所以他持續性向葉霁月灌輸畸形的觀念,讓其做一個完美的妻子,隻用照顧好丈夫就行。
所以他從不制止旁人審視葉霁雨的目光,批評她不合群的性格,強行讓她去和一堆男人相親。
所以他讓母親打了四次胎。
所以,她懼怕失權,渴望權力。
對于父親的死亡,她并未感到多麼悲傷,相反她的内心被病态的快感填滿。
她以為自己自由了。
可她又一次又一次地夢見父親,一遍又一遍擡頭向人詢問自己能不能這樣做,仍因那些龌龊男人投來的目光而不安。
性别和年齡是他們唯一的優勢,也是他們唯一認同的優勢。
痛苦早已深入骨髓,藕斷絲連罷了。
“理想的伴侶應該是貌美如花又手無縛雞之力的。”父親這樣批評她。
“你這樣,男人們不會喜歡你。”
理想的伴侶應該是姿容卓絕而又弱不禁風的。她喜歡這樣的男人,因為她是一個極度自我的女人,絕不容許自己被輕易掌控。
這樣的男人才稱得上是一個好丈夫,而自己不需要被認可。
江玄其實勉強符合,但她讨厭他的身份,讨厭自己被冠以他的姓氏,被冠以他們的姓氏。
“夫人...到了。”侍女小聲提醒。
他在侍女的攙扶下出了馬車,回到府中見零零散散有幾個下人待在前院,她和侍女回到後院的卧房。
侍女正替她梳頭,看着銅鏡中的面容,她冷淡地說:“蘭馨死了,從現在開始你替她。”
察覺到梳頭的手頓了一下,她偏頭看向侍女。
“是……夫人。”額前起了一層薄汗。
“她是什麼時候來江府的?”
“回夫人,差不多是兩年前被賣到江府,她當時在一堆丫鬟中很顯眼,因為就她一個人是笑着的,其餘被賣的都各有各的傷感。”
葉霁雨眼底的亮光黯淡。
“她說,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情況了。”
可惜憧憬的日子并未到來,反而一生都被潮濕陰暗的烏雲壓頂。
水蘇也是這樣。
她讓侍女退下,自己吹滅燭台上的蠟燭。
躺在床上,她并未閉眼。
莫大的悲涼籠罩在她的心頭,腦海裡不斷閃現出蘭馨的身影,最終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放空思緒。
背上的傷還未好,她翻身側躺,發絲滑落至頰側,睫毛一直在顫抖,不停顫抖,愈演愈烈。
又起身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