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霁雨不是不喜歡小孩,是不喜歡被吵,特别是被嗓子比成年人尖的小孩吵。
祁小八偏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女孩,還偏偏纏上她和江玄,巴不得每時每刻黏在一起,說着哥哥姐姐真好看就沖上來抱住腰了。
祁小八:“哥哥姐姐~我想和你們玩過家家,快來陪我玩。”
兩人被拉到一堆玩具面前,面面相觑。
葉霁雨看祁小八正專心擺弄玩具,便小聲對江玄說:“要不和她玩?畢竟賀氏和祁炆幫了我們,陪他們的孩子玩一下也是應該的,你小時候玩過這個嗎?怎麼玩?”
她小時候忙着學奧數,根本沒有玩具。閑暇時間就端起筆記本坐在床上沖浪,看早期網友對罵。
江玄搖搖頭。
祁小八聽到了,擡頭向兩人解釋:“你們連過家家都沒玩過?大人真是無趣……過家家就是一家人過日子,葉姐姐是媽媽,江哥哥是爸爸,我是女兒。”
就是角色扮演吧,她這樣想,牽起江玄的手坐下。祁小八坐在正中間,身邊有一堆供過家家用的玩具。
葉霁雨挑了把軟劍,江玄挑了把鍋鏟。
“這是個兒童劍啊……我還以為是真的。”她小聲念叨,去抓薄成一片的劍身,随意揮舞。
輕輕一揮就揮到了江玄臉上,他被突如其來的劍身吓得眼睫顫抖,抓住葉霁雨握劍柄的手。
祁小八背上書包回頭看正琢磨的兩人,圓乎乎的臉蛋氣紅:“哎呀!你們好笨,拿錯了啊……”
她一把搶過葉霁雨和江玄手中的劍和鏟,給兩人做了調換。
葉霁雨一愣:“……有區别嗎?”
江玄低頭将軟劍卷起,重新遞給身旁的葉霁雨。
“當然有了,從前爸爸媽媽陪我玩的時候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爸爸在外行俠仗義,媽媽在家裡做美食佳肴,還會生一大堆孩子,就像我們家一樣……”
葉霁雨沒忍住,同一個小孩拌起嘴:“誰規定的?誰允許的?誰教你的?”
掌握了經濟基礎才能構建上層建築。而上層建築中意識形态的輸出影響着人們的思維方式,特别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與青少年,他們更容易受紛雜文化的影響。
祁小八的想法不會憑空産生,肯定是父母給她灌輸的,葉霁雨更傾向于是祁炆。
老封建味特别濃。
祁小八被問懵了,眨巴眼睛不說話,恰巧賀氏進來。
“小八,快點來喝藥。”
“哦,好的媽媽……”
祁小八趁機飛奔出去,獨留葉霁雨和江玄坐着。
“她都不玩,我們也不用玩了。”她放下鍋鏟,舒展眉眼,“出去逛逛?園林挺好看的。”
江玄牽起她的手。
*
兩人在院子裡流淚。
葉霁雨用手帕擦拭紅透的眼睑,索性閉上眼睛:“……哪裡來的煙?”
被熏得夠嗆。
空中盤旋的煙霧像一面碎裂的鏡子,藍天被分成幾塊,裂隙又凝結成顆粒,飛進兩人的鼻腔,他們捂住鼻子不停咳嗽。
她受不了,勢必要找出罪魁禍首,拉起江玄穿梭于長廊,走過玉蘭花樹,扒開肅殺的樹枝,瞧見假山後的人影與密密麻麻的煙霧。
“唔……”
兩人悄悄走進假山。祁歌正跪在地上,不停往火盆裡扔紙錢,哭得淚流滿面。
“……你在給誰燒?”葉霁雨摸了下被熏得黢黑的樹葉。
祁歌瞪了兩人一眼:“祭奠我死去的愛情。”
江玄說:“真裝。”
“你這是在咒我妹妹知道嗎?”她邊翻白眼邊用腳踢火盆,“而且煙這麼大,熏人得很,不要燒了。”
再燒她就要有煙瘾了。
祁歌沒理睬,仍往火盆裡丢紙錢,煙塵迫不及待地從堆積黃紙溢出,灑在黑乎乎的假山。
兩人勸不動他,正想走,迎面撞上個女人。
女人看起來應該有二十三四,和葉霁雨差不多年齡,卻是一臉疲态。眼裡沒什麼光彩,梳理好的鬓角緊貼面龐,像是黃梅戲裡的青衣。
“啊……”女人并不認識他們,也不想去認識,隻是點頭示意。
祁歌扭頭沖女人打招呼:“何姨媽好。”
何姨媽走後,祁歌沖葉霁雨和江玄擺手道:“不打招呼也沒什麼,我是因為母親讓我這樣做。何姨媽是我母親的遠房親戚,住在我們家也有兩三年了,從未收過她房租。”
“這就是格局。”
“你在那莫名其妙燃什麼?收不收房租又不是你說了算。”葉霁雨眼珠都要翻幹,“二手煙吸多了吧。”
·
夜晚收到葉嬌嬌的回信。
信中葉嬌嬌提及官員被查抄之事,她深感惋惜,并承諾自己會想辦法調查真相。自己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宮中沒什麼娛樂活動,她每天就繡繡花。
還說李朝過幾日就會回京,因為他帶兵帶得太差,連丢三座城池,老皇帝被氣吐血,最終以合約結束戰事。
她說老皇帝估計過幾天就死了。
還給葉霁雨寄了一小箱銀票。
“這麼多……怎麼帶走,扛嗎?”葉霁雨踢了踢地上木箱,自言自語,“山下應該有賣金子的店,全換成金條好了。”
她繼續坐在床上看書。
天氣越來越冷,空氣凍得手發僵,她便将手縮進被子裡,書架在雙腿上,扯了扯差點掉在地上的被子。
沐浴完的江玄穿了身绛色睡衫,差點被地上的木箱絆住,擡腿跨了過去。
葉霁雨擡眼:“我要喝茶。”
江玄搖頭:“不要喝茶了,晚上又睡不着就不好,我倒是願意整夜幫你揉肩,可熬夜傷身體。”
葉霁雨順勢說:“那我要喝糖水,中杯熱經典滿萃。”
江玄偏頭:“哈?”
自己在說些什麼……她尴尬地扣手:“在熱水裡加兩勺糖就好。”
江玄披上外袍出了門。
現在過得都是些什麼苦日子,飯是寡淡無味的,暖氣是沒有的,胭脂是汞含量超标的。唯一進步的是有人暖床。
一開始同他結婚純粹是為了任務,也很滿意那種各懷鬼胎貌合神離的狀态,對于如何演戲葉霁雨最熟悉不過。
可他卻讓她屢屢崩潰,臉上面具也不知何時被褪下,她不清楚,心裡起了一片霧。
愛情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更不能被量化。那個所謂的好感增減已經許久沒有登場,他們的關系卻如星火燎原。
葉霁雨藏在被子裡的手在顫。
脖頸也縮進被子裡:“水蛭味鹹,除積瘀堅,通經破血,折傷可痊。水蛭味鹹,除積瘀堅,通經破血,折傷可痊……阿嚏!”
江玄推門進來,手裡端着一碗姜糖水,正好聽見噴嚏聲。
“風寒嗎?”
“不是,隻是有點冷。”
江玄站在她面前,用勺子攪糖水,熱氣飄向下巴,俯身去喂她糖水。
姜的辛辣混雜甘甜,她覺得全身都暖和起來:“煮的姜糖水?”
“嗯……”他一遍遍俯身去喂,即便托碗的手掌被燙到發火,拿瓷勺的手又被凍膩,“不要感染風寒,不要生病。生病很難受,要健康要快樂。”
像是在說什麼臨終遺言,又或者是在許願。
葉霁雨看了眼又送到嘴邊的瓷勺:“你不會要讓我把這一碗都喝完吧?晚上想小解你幫我……”
江玄略帶疑惑,挑眉問:“把尿?”
“……………………點蠟燭。”
她冒冷掀開被子的一角,諷刺道:“某種角度來說是我天天給你把尿吧。進被子裡來,我說的是五個字。”
江玄放下碗鑽進來,完完全全纏住她,去暖那雙冰冷的手:“真的把尿也沒什麼啊,尿不出來還能幫幫姐姐……”
“那我下次幫你堵住怎麼樣?”她去掐江玄的虎口,皮笑肉不笑。
身旁人不再說話,愣愣坐在床上。她擡眼看江玄耳廓通紅,放下書慢慢靠近,将頭枕在他的肩上。
她不繼續背書了,擡眸對上他呆愣的雙眼:“哥哥接吻嗎?”
如涓涓細流的吻落下。
自己那雙手被他揉得溫暖,葉霁雨抽出一隻撫摸他的臉頰,又下滑摟住脖頸。
床上那本書被壓住,翹邊的角被顫抖的脊背壓平。
門外傳來腳步聲。
她被吓得縮緊,江玄輕歎一聲,兩人一齊看向門口。
“應該是值守的下人。”理了理她被汗水浸濕的發絲,扶住顫動的肩頭。
“……不要了。”她去踢他,“我好困,想睡覺。而且明早我還要陪賀夫人去山下逛街,不想頂眼圈去。”
江玄皺起眉頭,故作煩惱:“真的嗎?”
“問的哪一個?”葉霁雨一臉嚴肅,“我明早真的要陪賀夫人去山下,早就約定好了的。”
兩人笑出聲來。
*
湛湛青空,悠悠白雲。早晨的天氣不錯。
秉持絕不浪費時間的态度,葉霁雨早早起床,洗漱完就坐在院中看書。
她昨晚沒睡好,腦袋昏沉沉還渾身酸痛。但還是起來了,扒開江玄緊摟腰身的手,簡單梳了個發髻後披上外袍出門。
暖融融的日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臉上,透白肌膚上的青色血管隐約可見,特别是薄薄的眼皮。
還是沒撐住躺在躺椅上,舉在半空的書并攏放在胸前。她想就這麼睡一會好了,賀夫人應該未起床,過一會去找也不遲。
“……”
合上的眼皮止住顫抖,因面前的光亮被擋了大半,正放下心來,幹澀的嘴唇被覆上,她嗅到一陣樹木清香。
“回去睡吧。”江玄去抽她手中的書,又摸了摸她的嘴唇。
葉霁雨搖頭道:“我就眯一會,馬上要和賀夫人下山去了……睡過頭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