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現在這個樣子,”江玄伸手撫摸她顫抖的眼睫,“怎麼和她去逛街?也怪我……你一過了那個時間點就睡不着,我還一直磨你……”
瞪了他一眼:“當時不這麼說,我隻記得你一直拉我腿。”
“現在回去睡也沒用了,”她起身拔出腰間佩劍,理了理松松垮垮的發髻,“你白天應該要比晚上更精神吧?”
飄揚的發絲像青鳥的翅羽,他笑時眉梢微彎:“要試試嗎?”
頭上發帶被風吹得直晃蕩,兩人擦身而過,兩把劍交叉在一起,又迅速分開。樹葉迎風卷起,兩人又交纏在一起。
葉霁雨本以為和擊劍差不多,發現更難些,她的空間感不好,手的長度總是伸不對,讓江玄側身躲開好幾次。
她揉手腕:“再來。”
江玄忽地抱住她,頭枕在她的肩上,輕聲呢喃道:“你說的是練劍啊……”
“不然呢?”她擡頭去看靠在自己肩頭的那人,皺眉說,“你抱我幹嘛?别抱了,我要被你壓摔了。”
總是這樣。又不是小孩,這麼大的人直起身都可以當遮陽傘用,還要彎腰靠在她身上,碰瓷不成反把她壓成高低肩。
他轉了轉眼睛,将手中佩劍丢在地上,雙手緊抱住葉霁雨的腰,将重心壓到葉霁雨身上:“頭好暈……”
葉霁雨感覺快窒息:“我要你壓暈了。快點起來啊,不起來……我踹你。”
剛擡起的膝蓋又被抵下去,外袍糾纏在一塊。
“……腦殘。”她不常罵人,罵人也不屑用這種直白的話語。稱江玄為這兩個字是因為他是值得信賴的人,面對不熟的人她可不敢這麼罵。
其實就是小情趣,他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江玄難以置信地眨眼,欲言又止。
“……”葉霁雨不明白他到底明沒明白,心中打算以後還是有話直說。
“謝謝。”他突然說。
“……”嘴邊罵人的話又咽了回去。
長廊響起陣陣腳步,緊接的是幾聲慘叫和此起彼伏的罵聲。
“大哥你能不能别搞你那張臉了,天天畫的跟個僵屍一樣,還好意思說我的花钿?”
“姐姐說得對,你整天遊手好閑,沒餘錢不知道自己想辦法去掙嗎?多大的人了還偷用你妹妹的胭脂,想要就花錢買啊!”
最小的女孩跳起來打祁歌的腦袋:“我打死你這個小偷!”
葉霁雨和江玄松開,看着祁歌從長廊被打到池塘,再到松樹下,逐漸往兩人這邊跑。
祁歌叫苦不疊,捂住花臉:“哎呀!好妹妹們别打了,再打臉就腫了……”
幾個女孩在祁歌身後追着,葉江兩人默默替她們讓路,看祁歌在面前被打。
這男的槽點也太多了吧,自戀好吃臭美每一個都是葉霁雨無法接受的。她不懂為什麼會有祁歌這麼奇葩的人,完美踩在她的雷點上,唯一優點就是幫了她和江玄,讓兩人不至于居無定所。
這優點還是别人強行塞給他的。
葉霁雨一直好奇是誰的遺言。
祁歌見葉霁雨在面前,忙擡手叫喊:“啊啊啊,葉大美女救我!!”又很快被妹妹們捂住嘴,繼續按回去。
“……”她轉身牽起江玄的手,“回去睡吧。”
葉霁雨和江玄就這樣回了房間,坐在桌旁。外面此起彼伏的慘叫吵得她頭疼,索性趴在桌上睡覺。
明明穿了好幾層,那烏木桌還是硌得關節痛,隻能隔一會就換個姿勢,這使她不禁回想起在公立高中上學的日子。
冬天的教室是暖烘烘的,殽雜的氣味也更濃重了些。
她獨自趴在桌上,依稀聽見那些竊竊私語。聊的是她的事,她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她沒有朋友了,她再也不想有朋友。
男生把她叫醒,去問睡眼惺忪的她:“葉霁雨,聽說你被老男人包養了,真的嗎?”
遠處的笑聲傳了過來,葉霁雨隻能聽到耳中的嗡嗡聲。餘光看到那個女生在笑,歎了口氣。
她沒有回答男生的問題,也沒去争辯,隻是默默出了教室。
在辦公室,她找老師借了手機。
她給母親打了過去:“媽媽,我不想在這個學校讀了,我想轉校。這裡的教學模式不适合我,我适應不了,想自殺。”
“霁雨?!”冷竹青聽到葉霁雨的話愣了下,“……是發生什麼了嗎?”
“沒有,什麼都沒發生。”她不想把這些糟糕的事告訴他們,父親不會管的,隻會說是她自己的問題,那就是她的問題好了,“我自己承受不了壓力,想死。”
葉霁雨一點都不想死,她甯願苟延殘喘地活,隻要活着就皆有可能。
她初中一直接受的是家庭教育,高中後葉泊禹為了鍛煉她把她送到這所普通高中。她覺得是沒苦硬吃,并且這苦頭的确有點厲害。
最後這事情也隻有她和家庭律師知道,律師建議她起訴,葉霁雨想了想還是算了。
律師問:“你不恨她嗎?”
“恨,但沒必要追究。因為她曾經是我的朋友,重點不在我們的友誼,是在于我知道她窮苦的家庭,和我忍耐了一次次的性格缺陷。如果我告她,她會永遠爬不出那個無底洞。”
“從前我恨她恨到整夜睡不着,哭到雙眼紅腫,我現在沒那麼恨了,我隻是後悔自己和她成為朋友的決定。”
而且,如果按正常的軌道她們不會有交集。是父親執意讓她讀公立,又在入學前命她不要和别人談及家庭資産。
暖和的外套被披在肩頭,白狐毛撩過下巴,她睜眼後目光落在白狐裘上,餘光見面前那道青影翩然走來,凝神見那張咫尺之隔的面龐。
“冷嗎?”江玄擡手替她抽出狐裘下的發絲。
從前面對理應信任的父母她什麼都不願說,心中明白淡漠的親情是敗絮其中。而現在在異世,面對一個毫無血緣關聯的人,她卻有了家的感覺,也終于可以不再說謊:“冷。”
“葉霁雨”這個名字很奇怪,矯揉造作沒什麼意義,無非是文雅些。後來發現自己的人生總是在等雨停,可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在下,慢慢也習慣了。
江玄坐在她身邊,将狐裘往上蓋了些,悄悄鑽了進來,兩人像蓋了層狐裘被。
葉霁雨被吓了一跳,瞪大雙眼盯着那個蹭她手臂的腦袋:“……你幹嘛?”
輕快的聲音回道:“夫人不覺得這樣很像躲雨嗎?雨天躲在檐下互相取暖,很美好。”
她覺得這樣很怪:“美好到下冰雹被砸死都不知道。”
“不會被砸死的,在此之前我就把你殺掉了,被冰雹活生生砸死該有多痛……我怎麼忍心……”江玄眸光一閃。
葉霁雨沒忍住笑出來:“原來還是個雨夜路遇殺人魔的故事啊,想殺我就多吃點飯,别到時候我用冰雹把你砸死了。”
兩個神經病莫名其妙蓋在一塊,又莫名其妙說一堆廢話。但葉霁雨覺得還挺好玩的,自己的困意也消退大半。
院中的打罵聲也沒了。
兩人互相依偎,葉霁雨本打算眯一會,江玄也企圖一直瞧她的睡顔。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打碎兩人的想法。
“葉夫人,起了嗎?”是賀氏在門口。
葉霁雨鑽出狐裘,将額前碎發捋順,推門見賀氏穿一身蓮紅襦裙。
回頭與桌邊的江玄對視,她溫柔道:“走吧賀夫人。”
賀氏十分自然地去挽她的胳膊。即便有年齡差也不影響氣氛,賀夫人比葉霁雨活潑,高興地與她邊走邊聊,她就時不時回幾句。
賀氏:“葉夫人多大?”
葉霁雨回:“ 二十四五。”
她不喜歡直接告訴别人自己的信息,有時甚至會對别人撒謊,即便那人沒有惡意或隻是一面之緣。她不僅無法忽略潛在的危險,還會假想危險。
“我有個表妹年齡和你差不多,就住在我們家。”
“是何姨媽嗎?”
賀氏長歎一聲:“是啊。”
“我們就在山下用午膳吧,我知道一家好吃的小攤。”
“好。”她點頭答應,被響聲所吸引,回頭見一排孩子跪在地上,扭頭去問賀氏,“……這是在幹嘛?”
“啊哈哈……”賀氏讪讪一笑。
她又回頭去看。那一排孩子中腰彎得最厲害的是祁歌,正害怕地伸出雙手,面前站着的是祁炆。
“啪——”
戒尺重重打在祁歌手上。
白鶴山下的縣城并不大,遠看像落在山間的一片枯葉,葉脈便是那清澈見底的河流。
賀氏租了隻小船,葉霁雨和賀氏一同坐在船中,船頭是船夫在搖橹。小船在水巷中穿梭,河水碧波蕩漾。
遇上岸邊叫賣的攤販,賀氏讓船夫停住。
“你這驢打滾多少錢一斤?”
見有客人,小販連忙回道:“半貫錢一斤,都是今早起來做的,黃豆粉香得很。”
安靜坐着的葉霁雨摸了摸下巴。她不理解這個江南水鄉的風格為什麼又有賣東北驢打滾的,這種和醫院附近的沙縣小吃有什麼區别。
“貴了,而且你這一看就不正宗。”賀氏從荷包裡拿出一兩銀子,“我要五斤。”
葉霁雨擱在船檻上的腿落下來,有些愣神。
“……我們真的能提這麼多東西回去嗎?”她想起兩人是走路下山,現在還沒去幹正事就買了五斤結實糯米。
賀氏看她擔憂,擺手道:“沒事的,就要五斤。”
“……”
那五斤驢打滾放在船上,葉霁雨感覺船都沉了些,默默低頭将包驢打滾的繩子系好。
“不要憂心忡忡的,到時候東西一多提不回去就去酒樓坐坐,吃吃飯。天色一晚,你夫君一着急就下山來找我們了。”賀氏拍拍她的肩。
葉霁雨明白了,接過賀氏遞來的一小袋驢打滾吃起來:“賀夫人從前是山下居民嗎?似乎對物價很熟悉。”
“不是。”賀氏搖頭道。
“嗯。”她低頭慢嚼,嘴角沾了些豆沙粉。
賀氏閑不下來,又去問船頭的船夫:“還有多久才到?超時要賠付的。”
“哎呦……”船夫點頭搖橹。
“好吃吧?”賀氏回頭笑眯眯看她,臉上有兩個酒窩,輕揚的尾調與手中纏繞的發絲一同繞了個弧度。
“好吃。”她回以禮貌的微笑。
等她吃完那包驢打滾,船也靠了岸。下船後賀氏直直盯着她,将手心手帕遞出。
“擦一下嘴。”
“謝謝,我還是用自己的吧。”葉霁雨覺得不太好,退後一步,用自己的手帕擦淨嘴角的黃豆粉。
賀氏将手收回去,緊攥手心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