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堆積在枝頭,像給樹鑲了層銀邊,平靜的池塘也有了凝結的迹象,水面浮着散亂的薄冰。
葉霁雨關上窗戶,堵住雪花和冷風,坐回梳妝台前。
江玄換好衣物,坐在一旁等她梳好頭發,注意力落在她脖後的那縷發絲。
後脖頸被微涼的皮革撫過,她的視線移向鏡中,站在身後的江玄戴了雙皮手套,一隻手挑起那縷發絲。
“這個沒梳上去。”他的眼睫還有未化的雪片,應該是剛剛出去賞雪時沾上的。
“嗯……”葉霁雨并未伸手接過那縷發絲,而是翻找起手邊的首飾盒。
一支碧玉寶石花簪遞到他手邊:“已經梳好了,重新梳太麻煩,你把那縷頭發别起來就行。”
見他乖巧地點頭,葉霁雨垂眸拿起桌上手套。是雙針織羊毛手套,手背還繡了一條淺藍色小魚,戴起來雖然略顯臃腫,但很溫暖舒服。
這是江玄織了一周織出來的,每晚都在織。兩人一起坐在床上,葉霁雨一邊背書一邊幫他理毛線,纏成一團團小毛球。
“這些毛線可以用很久。身子長大後衣服就小了,還能把毛衣拆掉重新織一件,隻需要添上一些毛線,穿在裡面也看不出來。可惜隻能穿兩三年,洗多後毛衣也不暖和了。”
葉霁雨看不清他眸中的神情,聽語調是哀傷的,瞧見那雙織毛線的手逐漸慢下來。
他說:“讨厭冬天,冬天總是要穿很多衣服,就算這樣也還是冷。”
他又不顧自己,給葉霁雨做了許多暖和的衣物,像是要把她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不讓一絲冷風透進去。自己卻穿着睡袍站在雪中發呆。
江玄把發簪别好,摸了摸上面天河石所制的假花,将桌上外袍披在葉霁雨肩頭,細心地系好脖間系帶。雲錦上的花紋在冷冽的日光下閃光。
江玄牽起她的手:“走吧。”
前幾日賀夫人說冬至要包餃子,葉霁雨想着反正無事,不如幫幫賀夫人。
反正又不是她幫,自己可不會包餃子。
葉霁雨待在角落揉面,手心沾滿面粉,等那團面被充分揉好後就放進瓷碗中醒發,繼續去調配另一碗面。
她正往面粉裡加水,江玄從一堆小孩裡擠出來,溜到坐在角落和面的她面前。
覺察到身邊多了個人,她擡眼看江玄,手上和面的動作未停:“怎麼了?把臉上的面粉擦幹淨。”
她的臉頰被捏住,指尖從唇角劃到下巴,她怔愣地望向那張乖戾的面龐,落在江玄臉側的面粉上。
“幹淨了。”那張鉛白的臉比面粉還白些,笑起來眼眸濕漉漉的,“我想和你一起和面,我還能幫你擀面的……”
葉霁雨不作聲,默默往裡坐了些,扯來個木凳放在身邊。
清冽的香氣撲過來,一縷發絲垂落在她的小臂,視線相撞時那張臉慢慢逼近,甚至能瞧見一根掉落在淚溝的下睫毛,下眼睑那顆小痣像是在引誘人親上去。
她試過一次,俯身去吻那顆痣。嘴唇還未碰到,眼裡的笑意就連帶眼睑也堆積起愉悅,那顆痣也被藏進眼眶中,她最終隻親到淚溝。
江玄拿起放在她手邊的擀面杖,認真将桌上劑子一個一個擀成餃子皮。
葉霁雨問道:“怎麼不束發?”
她才注意到他是披發,柔順的直發緊貼脊背,劉海有些長,别在耳後。
江玄低頭擀面,鼻尖沾了面粉:“因為想讓姐姐喜歡。姐姐好像很喜歡我披頭發的樣子,總是偷看呢。”
顧不上那聲輕笑,她倒水的手一抖,絮狀的面粉被清水淹沒,連帶她的思緒被水浸透。
“我猜的,”江玄扭頭看她,“你真的在偷看嗎?”
“……”她不說話,用手帕擦淨手上面粉,起身繞到江玄身後,“頭發太長了,萬一沾上面粉。”
她将頭發分成三股:“不束發就編起來。”
她動作很快,隻是江玄時不時偏頭看她,辮子編得有些歪,她索性坐回江玄身側,編了個側麻花辮。
綁麻花辮的絲帶用的是她腰間的系帶,結綠色的絲帶配上那一頭軟塌的黑發,陰氣更重了。還眨眼看她,眼下的小痣帶了濕淋淋的水漬。
“披着不好看嗎?我以為你喜歡……”
“我是喜歡你。”葉霁雨繼續和面,“其他的随便。”
何姨媽推開門進來,手中端着一盤剁成泥的魚肉,一聲不吭地放在桌前,正想走又被賀氏拉住。
賀夫人沖她笑:“來包餃子吧。”
何姨媽頓了一會,點頭拿起桌上的餃子皮,和幾個孩子一起包餃子。
賀夫人往她那邊靠:“表妹小時候最喜歡吃餃子了,記得每次過年來我們家都會吃很多呢。”
何姨媽不吭聲,捏緊手中的餃子皮,直至印上指甲印。
鶴水淩去世後,何姨媽獨自流浪了幾年,吃不飽是常事。她又不想打擾賀夫人,或許是因為心中的一絲恨意。
是恨還是嫉妒已經無所謂,總之她并不想同賀氏有過多的往來,隻是每逢過年去看看。
一年也隻能吃那一頓餃子。
直至得知賀夫人要将鶴氏一族世代相傳的秘寶傳給大兒子祁歌,那秘寶其實就是鶴水淩的遺物。她絕不允許姐姐的東西傳到别人手上。
何姨媽就這樣賴在了祁家。
賀夫人感歎道:“你小時候真可愛,總是瞪着水靈靈的眼睛,臉蛋也肉乎乎白嫩嫩的。記得你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就經常來找我玩。”
那個時候鶴水淩還沒被那個負心漢趕出府,日子過得還算順心。鶴水淩生下孩子後就一心把心思撲到親生骨肉身上,時常忽略何姨媽。
她并不怪姐姐,隻是怨自己成了累贅。
郁悶時就會去找賀夫人,賀夫人那時也才十四五歲,正是愛玩的年紀。賀夫人經常牽她上街玩,邊吃糖人邊投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