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的确很美好。”何姨媽長歎一聲。
這一切又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門楣沒落後,族中人将所有期盼都寄托在淩寒兩人,她總是站在一旁看姐姐和表姐一同練武,那時她心中是羨慕的。
她也想被認可,也想獲得矚目。
“我有兩個姐姐,一個是親姐一個是表姐,她們最喜歡我,我們三個人會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小時候何姨媽這樣說。
後來鶴水寒愛上那個不值得的男人,永遠放下了手中劍。何姨媽恨賀夫人違背了曾經的誓言,恨姐姐救出在火場的她。
當祁炆找到她時,她的心中有痛苦酸楚,也有莫名的快意。
寒姐姐,你所謂的幸福人生,就這樣被我輕易擊潰。她一遍遍掰開支離破碎的心,去确認自己邪惡的快意,卻隻看見從前的三人。
“姐姐們站旁邊,我站在中間。”小時候的她笑嘻嘻地說。
“囡囡真可愛,姐姐帶你去買糖葫蘆吃。”鶴水淩去摸她的頭。
“糖葫蘆好,我也要吃糖葫蘆!表妹給我吃一顆好不好?”鶴水寒拱手眨巴眼睛求她。
她以為毀掉賀氏的人生會快樂,現實是她再也沒有退路,所擁有的一切都将失去,自己還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你夫人發現了該怎麼辦?”
祁炆放下手中煙鬥,吐出一陣煙圈:“你還不了解她嗎?發現了又怎樣,還不是會假惺惺地原諒我,多虧有孩子拴住她。”
“要知道,你并不是第一個。”
她的愛最終化為利刃刺入賀夫人的軟肋,或許在曾經,她曾是那根軟肋,是鶴水寒喜愛的表妹,是立誓要永遠在一起的表妹。
從前恨姐姐蠢,後來恨表姐的背叛,最後又恨上自己,恨自己的愚蠢與輕易背叛。
葉霁雨擡眸望向何姨媽。
何姨媽的雙眸被雲霧裹挾,眼角濕潤,微張嘴唇:“表姐……”
“賀夫人,能看看我和的面嗎?要不要再加點水。”葉霁雨起身将賀氏拉過來,獨留愣神的何姨媽。
賀氏認真端詳起那碗裡的面團,認可地點頭:“非常好,不用加水。辛苦你了……”
賀氏伸手撫摸隆起的孕肚,那肚子把裙上的褶皺都給撐平:“這一胎格外不安穩,麻煩你和江公子來幫忙了。”
葉霁雨揮手道:“應該的,夫人要注意身體才是。”
何姨媽合上唇,低頭默默包餃子,将手中木筷放進水中涮了一次又一次,仍去不掉肉腥味。
空中的面粉味和肉腥味混雜在一塊,還有各種各樣的蔬菜,何姨媽隻覺得好難聞,鼻頭不禁發酸。
不該有這個念頭的。想說的話硬生生咽回去,刮得喉管一陣血腥。
葉霁雨瞟了一眼她,低頭繼續和面。
“祁柔,”賀夫人溫柔地笑,如冬日暖陽,“帶弟弟妹妹們出去玩會,餃子不用包了。”
祁柔沒吭聲,牽起祁小四,祁小四又牽起祁小五,就這樣排成一條長龍走出去。歡快的氣氛頓時冷下來。
江玄放下擀面杖偏頭與葉霁雨對視,兩人都察覺到異常,齊刷刷低頭聆聽。
“表妹,”賀氏眉心緊蹙,抽搐的唇角揚起一抹笑,“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何姨媽瞪大雙眼,所有的強撐在看見賀氏苦澀的笑時瓦解,那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仿佛衰竭前的狂歡。
她不想要溫和的笑,不要表姐輕聲說原諒,不要沒由頭的自責。如果表姐恨她該多好,如果表姐此生不再與她相見該多好。
她是罪人,她毀了表姐的一切,表姐應該将她千刀萬剮的。
賀氏隻輕飄飄一句:“表妹,是我對不起你。”
總是這樣。
表姐的那雙眼睛有旺盛的生機,卻看不透人心。
“總是這樣……”何姨媽顫顫巍巍地撐開眼皮,破碎的眼眸落在賀氏的酒窩,“我不需要你的原諒,鶴水寒。”
賀夫人搖頭,用腫脹的手臂去抱她,隆起的腹卻将兩人阻攔,甚至無法給她一個擁抱,擡起的手臂最終落在小腹上。
“我沒有退路,我還有孩子,孩子們是無辜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賀夫人長歎道。
一模一樣的話,鶴水淩向她說過。在她三歲時,鶴水淩一心撲在親生孩子上,即便受到府内下人的欺辱也不惱,不準見孩子就摸黑偷偷去見。
何姨媽不明白。
一旁葉霁雨瞧氣氛凝重,拉着江玄起身,本想找借口出去,卻看見地闆上的那灘水漬,透明的液體混雜着血絲。
賀夫人并未察覺,緊攥手中的方帕。
葉霁雨叫嚷道:“不是,你羊水破了啊!”
羊水潤濕了裙擺,腥紅的血染透布料,賀氏被葉霁雨和何姨媽扶住,三人急匆匆往卧房走。
賀氏慌亂地抓住身旁兩人手臂,帶了濃重的哭腔:“怎麼會有血啊……從前都沒血的,我會不會死?我不想死……”
葉霁雨強壓怒火:“祁炆人呢?!”
“早上就下山去了……”何姨媽欲言又止,“現在該怎麼辦?山上也沒人會接生啊……”
江玄正跟在三人身後,葉霁雨猛地将他拉過來,擡手理去他額前發絲:“下山去找接生婆,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