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手指着微明的天空,似乎因為找不到而神情痛苦,半晌說:“星,我叫星。”
“皎皎之星,燦燦華光。懸于蒼穹,明之大地。姑娘名字可真好聽。”野蘿真心誇贊完,嘲笑阿樹,“比你強哎,她知道自己名字。”
阿樹切了一聲,一骨碌站了起來,抱臂靠着柱子:“我看你也挺奇葩,當時看見我,就要抓我去投胎,現在和一女鬼友好聊天,還風雅賦詩。怎麼,不抓她去投胎?”
野蘿也站了起來:“你一個有道行的鬼,放任不管多危險。你就說我有沒有幫你尋記憶。再說,你現在也沒去投胎呀。至于她,其實執念之靈挺可憐的,我想讓她有個好結果,起碼死後作為鬼魂,能解開執念放過自己。”
阿樹眉頭動了動:“這一路上你都幫了多少鬼魂啦,你同情心一直如此泛濫的?”
野蘿糾正道:“這并非隻是同情心,我身為鬼差,這也是我的職責。衆生有靈,有些鬼沒有作惡,不過因執念逗留,無意吓到凡人。身為鬼差,我大可直接将其抓走,大道有情,以愛和善化解,比起強硬傷害,不是更為美好麼。”
夜色漸淡,朝陽自雲層碎開,暈染了大片雲朵。女鬼附在了六角亭内的梁上,似乎不再想與别人交流。
遠處笑語喧阗,人喊馬嘶。不愧是京城,這麼早便熱鬧起來了。
野蘿擡頭凝望朝霞,道:“天都亮了,今日先這樣。”說着急哄哄往外走去。
阿樹怔怔盯了會野蘿的側臉,她骨相和皮相生的真好,明眸善睐,再加上高鼻梁,還有桃花唇,整個人軟軟糯糯的,好像小米糕,他都忍不住想掐一把她的臉。
阿樹那麼想,也那麼做了,沒控制好力道,勁還使得狠了。
野蘿被掐過的地方一下就紅了,又是被突襲驚了一下,又是痛的,她抱着半邊臉,使更大的勁掐住阿樹耳朵往外拽:“你有病啊!搞什麼突然襲擊!趕緊走。”
臨走另一隻手還不忘給綠鏡亭設下保護結界。
阿樹求饒道:“我錯了,小仙女我錯了!快松手!疼啊……嘶……”
“還敢不敢了!”
“我不是故意的,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隻聽梁上傳來女鬼動聽婉轉的歌聲:“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翻來覆去,隻有這一句。
野蘿停下步伐松開阿樹,忍不住駐足傾聽。
阿樹感慨道:“哀傷深情,蕩氣回腸啊!哎,不知這位鬼友究竟發生過何事,光是這片刻接觸,就讓我頗感心酸。一隻鬼,徘徊在一個地方,等着心中的執念十年。十年,在凡間也是不短的時日啊,尤其默默等待,更顯時光漫漫。”
野蘿表示贊同:“衆生不易。”
阿樹見野蘿心不在焉的模樣,道:“你這麼着急,是想作甚?難道是察覺到碎片動靜啦?”
野蘿仰頭看了看碧藍的天空:“沒有,我去,看看我阿婆。”
阿樹道:“阿婆?你阿婆也在大啟京城?”
野蘿眼睛有些酸澀,她眨了眨眼睛,低下頭來:“不對,她現在已經不是我阿婆了。”
阿樹跟上野蘿,震驚道:“啊?你們吵架了?發生矛盾了?”
“她投胎轉世了。”
短短一句話,震的阿樹表情僵在臉上,一時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口來。
野蘿站在一個路邊攤前,望着一個婆婆和小孫女坐在裡面津津有味的吃湯餅,婆婆怕燙到小孫女,細心地夾到小碗吹涼,再遞給小孫女吃,祖孫倆人吃着簡單的湯餅,一臉的幸福滿足。
一幅平淡無比的畫面,野蘿一顆心卻揪在一起,淚水已然在眼眶打轉。
她知一路上阿樹滿臉問号,隻是強忍着沒問出口,她神思百轉千回,最終簡略道:“我曾一世為人,和阿婆相依為命,如今阿婆投胎轉世,她就再也,再也不是我的阿婆。”
說到最後聲音近乎沙啞。
晨光穿過薄薄的雲層揮灑在青磚灰瓦間,卻沒照到野蘿身上。
阿樹見野蘿低下了頭,卷翹的長睫閃過瑩瑩淚光,漸漸濕潤,單薄的雙肩微微顫動,還在強壓着情緒,努力憋回眼淚。
像是一隻丢了巢的孤鳥,無助又孤單。
阿樹上前一步,将野蘿抱在懷中,一手放在她的脊背處,一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後腦。
她聽到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難受的話,别忍着。”
若是旁的時候有誰這樣抱她,她一定一腳踢過去。
此時此刻,她感受到這個擁抱無一絲旖旎暧昧,有的隻是一股溫馨的無聲安慰,和強大的安全感。
寬大的胸膛緊緊包裹着她,一陣不受控的強烈孤獨感被擠搡出心間,野蘿将頭埋在阿樹懷裡,伸手緊緊抱住阿樹,像抓住一根浮木。
她不可遏制地失聲哭了起來:“阿婆會有全新的人生,再與我毫無瓜葛。從今往後,我就再也沒有親人,沒有阿婆。”
野蘿曾說有聚會有散,總會橋歸橋路歸路。
道理誰都明白,真落到自己頭上,當下定然非常難受。
阿樹内心一陣酸澀,他繼續輕輕拍着野蘿的後背,說出的話也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溫柔:“你有我,我們這些朋友,未來還會有家人,就算大家都走了,我這隻被你撿到的鬼,也會賴在你身邊,一直煩你!”
野蘿慢慢停止了抽泣,阿樹想她這會一定在心裡罵他。
他繼續說:“我陪你去看阿婆,這一面,是告别。你也曉得她既然轉世,就不再是你阿婆。但你阿婆并沒有消失,小仙女,她一直在你心裡,隻要你記得,她就一直在。”
野蘿淚眼汪汪地仰頭看向阿樹,隻見他眼睛不知何時也微微紅了。
她慢慢脫離阿樹懷抱,吸了吸鼻子,擦掉淚水,輕道:“謝謝你,阿樹。”
路人經過時見野蘿一系列舉動,無不面露古怪不解。
有人歎息道:“多好的姑娘,可惜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