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給她上了藥,又開了一些塗抹藥膏,便讓兩人離開了。
因為全程是梁頌在跑前跑後,所以也是梁頌付得錢。
從醫院走出來,梁頌攙扶着宋宜年的一隻手臂,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捏得她有些無法忽視的痛感。
宋宜年還不太好走路,将身子的大半重量都壓在了梁頌身上。
他也很自然地承擔了這份重量。
外面的燈光昏黃,樹上的蟬正在發出夏末最後的叫聲,夜裡有風向他們吹來。
他們的衣角被風吹到了一起,踽踽獨行的樣子,像是兩隻相互依偎的幼獸。
在小城市,打車是很方便的,可今晚不知道是見了什麼鬼,竟然半天也遇不到一輛出租車。
宋宜年嘗試活動了一下腿,還好,不是很痛。
宋宜年:“我們走回去吧。”
梁頌稍微蹙眉,打量着她。
宋宜年:“我感覺自己好很多了,再者說,不是有你扶着我嗎……”
梁頌的表情終于松動,“好。”
他說着,捏着宋宜年手臂的手越發用力。
兩人并着肩,一步步走進夜色。
“今天……”宋清彌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張口。
梁頌稍微垂眸看向她,似乎在等待她說下去。
宋宜年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道:“叔叔,真的想你退學嗎?”
誠然,她也好奇喬嫣身上的諸多謎團,但此時此刻,她最最關心的,仍舊是梁頌。
梁頌的嘴唇抿緊,握着宋宜年手臂的手也在用力。
“也許吧,”他說,“誰知道呢。”
“那你……”宋宜年緊張起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注視着梁頌。
梁頌:“他自認為很權威,如果要遵循他的想法,那人就活不下去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淡,又很堅定。
宋宜年有種,他始終在對抗父親的直覺。
宋宜年朝他點了點頭:“年紀大,功成名就,有錢,但不意味着對。”
梁頌看向她的目光露出一絲詫異。
“我媽媽是京城人,原來在歌舞團工作,那會兒我爸爸去京城做生意……”
梁頌的目光看向遠方,開始訴說一個年代已久的故事。
“他認識了我媽,就追求她,我媽媽和他回到了北城。”
“我媽媽來了之後開舞蹈工作室,但我爸覺得女人不應該抛頭露面,兩人總是吵架。”
“後來有了我,我爸認為學習不重要,早就想讓我早點做生意,我媽執意讓我回京城上學,接受好的教育,他們就吵得更嚴重了,摔東西,家裡總是會被砸得稀巴爛。”
“我爸将我媽媽關起來,又過了很多年,他就說我媽媽瘋了。”
梁頌的聲音很平靜,有很抽離,就好像在講述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
而實際上,他已經将人生中最重大的秘密交付給她。
宋宜年聽完,内心又酸又澀。
短短的幾句話,她不敢想象梁頌是在多麼動蕩和尖銳的環境裡成長的。
他平靜地撕裂了自己的傷口,兩人因為傷痛而更靠近。
晚風吹得她眼眶發燙。
宋宜年:“那你這次回來……”
為什麼要回來?躲在京城,遠離爸爸的掌控,不是很好嗎。
梁頌斬釘截鐵道:“為了我媽。”
“她狀态已經很不好了,想讓我回來。”
宋宜年:“你想照顧喬嫣阿姨?”
梁頌:“我是她的孩子。”
喬嫣的精神狀态和身體條件每況愈下,因為他是她的孩子,他有義務滿足她的要求,回來陪陪她。
宋宜年又想通了很多。
比如梁頌總是會在學校接聽電話,比如他總是上課補眠,再比如,那次通話,她聽到了電話裡,突兀銳利的尖叫。
照顧喬嫣并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要付出的往往很多,以至于令人心力交瘁。
浩浩的夜風吹到他們身上,夏日末尾的晚風已經帶着涼意。
借着月光,宋宜年擡頭看梁頌,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喬嫣阿姨……還會康複嗎?”
宋宜年想,也許喬嫣康複,梁頌就會輕松許多吧。
梁頌的回答卻并沒有如她所願:“大概是不會了。”
他說話的語氣仍舊很淡,好像這個事實,在他心裡已經反複被提起千百遍,逐漸麻木,然後隻能接受。
宋宜年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梁頌也沒有再說話。
兩人一路沉默地向家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