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注1),那紅月教慣是嚣張跋扈為非作歹,哪成想一朝禍來,樹倒猢狲散,直教人拍手稱快……”
熱鬧喧嚣的茶館内,留着山羊胡的枯瘦說書人眉飛色舞,大放厥詞,兩條筷子腿勉強支起細弱的身子,随着動作,胸腔誇張地起伏着,說到激動處,幾欲背過氣去。
他口中的“故事”走向離奇,引人入勝,招來潮水般的陣陣喝彩。配着繪聲繪色的講演,喝彩聲也一浪高過一浪。
神秘的背後推手卧薪嘗膽,謀劃近十載,功成身退不留名……
色厲内荏的“草包”教主荒淫無道,天怒人怨,一擊即潰屍骨無存……
骁勇過人的少年英雄勇擔重任,撥亂反正,力挽狂瀾定風波,叫臭名昭著的紅月教絕渡逢舟,直待改邪歸正換舊貌,妙哉,善哉……
……
這間茶館開了好些年頭,在富饒的醴城中并不大起眼,今日的生意卻好得出奇。
來人大都多花了近兩倍的茶錢,隻為搜異獵奇,趕來聽這位“剛從月州來的”說書先生的首秀。
他們聽得如癡如醉,臉上神色各異,觀之頗具妙趣。
能看出,哪怕白日偷閑、随意揮霍,歸家後難免被母親、夫人數落也無妨,這錢應是花得值的。
酒釀圓子,冰豆花,甜奶棗,鹹酥肉,燴秋葵,水煮魚……
二樓正中的雅座上,擺滿了衆多精緻吃食,分量不大,但樣數豐,架勢足,直令左右賓客呆若木雞。
在那桌落座的是一位儀态萬方的少年公子,明月朗朗,白玉無塵。
他身着用料考究的簡淨白衣,素玉簪束發,不矜不伐,不露圭角,正氣定神閑地剝着一顆石榴。
在這三教九流葷素不忌的場子裡,這般格格不入之人,自然頻頻惹人側目。
四下賓客或是偷瞄幾眼,再有意無意地互相交換眼色,或是故作輕松卻緊繃着神經“嚴陣以待”,不時也偷偷摸摸地低聲議論起什麼,裝模作樣,氣氛微妙。
而與少年公子同桌的那位“其貌不揚”的姑娘,顯然無此“待遇”,一早便被衆人自覺地無視了。
“你老跟着我做什麼?”葉韶有些頭疼,狀似百無聊賴地倚着欄杆,漫不經心,餘光卻緊追着樓下那說書人,眼底每有厲色浮現,又總被适時的笑意不動聲色地按下。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便都準備了些。”宋禹樓将剝好的石榴遞給她,答非所問。
這廂,葉韶接過石榴,那廂,說書人結束了月州見聞,開始講起大雍風物來。
“……俗話說‘月州金,攸州銀’,咱攸州的‘銀都’夼城,上月也發生了件奇事……”
對攸州衆人來說,夼城之事無甚稀奇,茶餘飯後一早爛熟,在此處聽了大半個下午“紅月教奇事”,早也乏了,是以三三兩兩地離去。
哄鬧漸歇。
“夼城離此地不遠,尚算有趣,想去看看嗎?”宋禹樓輕呷一口茶。
“不去。”葉韶狠嚼一枚奶棗。
“……嗐,來的都是些個響當當的大人物……”說書人捋了捋胡須。
“祟城的山珍滋味甚好。”宋禹樓細拌一碟筍絲。
“不去。”葉韶猛灌一口果酒。
“……如此,才算了結,……打道回府……”說書人晃了晃腦袋。
“不若騎馬去西郊轉轉?瀾河邊的美人蕉開得正豔。”宋禹樓将拌好的筍絲挪至葉韶面前,他心情不錯,每有靈光乍現,言辭多帶欣喜。葉韶“油鹽不進”,他卻渾不在意碰壁。
“宋禹樓,”葉韶将目光從面前琳琅滿目的吃食上移回,不鹹不淡地落到宋禹樓臉上,“你的話從來便這麼多嗎?”
宋禹樓莞爾,不置可否。
“锵——”說書人宣告今日收場,捧起驚堂木,重重拍下,猝不及防般,被那丁點兒沖擊力激得身子顫了好幾顫。
葉韶微微一瞥,見他跟着茶童從側門退了出去。
這人說武林盟的什麼 “大人物”近日便在攸州,葉韶難免不會聯想到紅月教之禍。
會是巧合嗎?
思及此處,她起身往外走去。
“便要走了嗎?……去哪?”宋禹樓随她起身,順勢問道。
“自然是去方便,少主可要同去?”葉韶頭也不回。
宋禹樓:“……”
他臉皮薄,站在原地頗顯無措。
葉韶并未理會宋禹樓,不聲不響地隐到暗處,不多時便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茶館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