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十分安靜。
安靜得隻剩磨刀聲。
不對勁。
葉韶大緻在這家轉了轉,院子不大,屋子亦十分簡陋,卻幹淨齊整,的确再無旁人活動。
裡間倒是還有人,都沉沉睡着,呼吸平緩毫無起伏。
隻消一眼,便知那兩人是中了蒙汗藥。
這扈大姑娘到底想做什麼?葉韶透過窗頁,看向主屋内那道近乎自虐着發洩的,不停磨着刀的身影。
“扈姐姐好。”葉韶學她那般兀自推門而入。
扈大姑娘被葉韶吓一激靈,她停下動作,擡眼望向來人,眉眼間淨是不解。“你是……鄭姐姐家的客人。你來這兒做什麼?”
她言語平淡,亦帶着幾分疏離。
“扈姐姐将刀刃磨得這樣鋒利,是想離開家,去取那歐陽無心的性命嗎?”葉韶單刀直入。
猝然聽她這樣說,扈大姑娘怔了怔。
葉韶語調和緩,眼瞳清淡,臉上辨不清任何情緒。她就這般突兀地出現在了扈大姑娘面前,身姿亭亭,凜然若威,令她恍惚到以為是林中山鬼現身,将要誘她;亦覺是慈悲的山神顯靈,将要渡她。
“與你沒關系,早些歸去吧。” 扈大姑娘抿了抿唇,又欲繼續磨刀。
“姐姐有錢嗎?”葉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扈大姑娘雖不明所以,卻仍舊放下了手中的刀,“你……是有難處吧?”說着便要取錢袋拿錢。
“姐姐、姐姐、姐姐……”
此時,一陣哭鬧聲響起,扈大姑娘又驚又惱,再顧不得葉韶,連忙出門趕去了裡間。
葉韶自是如影随形,見她滿臉哀恸,責備剛醒來的瘋子妹妹為何不好好喝下她給的湯,繼而又無奈地安撫,口中還不停地哼着哄孩子的童謠。
“不是他。”扈大姑娘說道。
“什麼?”葉韶不解。
“不是那個什麼歐陽無心。”扈大姑娘為妹妹穿好鞋,任由她跑去牆角獨自遊戲。
葉韶看清了,扈二姑娘那張臉,與扈大姑娘别無二緻,甚至說,因病中憔悴,形容枯槁,更為難看。
而歐陽無心,近乎瘋狂地貪戀美色,葉韶自是知道的。是以最初,她先入為主地以為扈二姑娘會是個美人。
扈大姑娘擡起頭,頹然地望向葉韶,那雙疲憊的眼睛好像大地的創口,悄無聲息地湧出了淚來。
葉韶沉默了。
“我們這鄉野之地,出了個很了不得的讀書人,他是這裡出的第一個舉人,玉柳城的人說他是個什麼解元。” 扈大姑娘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人人都稱此地風水養人,叫文曲星得以降臨。”
“可這風光無限的文曲星,才是禍害我妹妹的罪魁禍首。”
“幾年前,那人還隻是個普通的讀書人,看起來随和守己,還有着一幅好皮囊。平常簽字修書,逢年過節寫對子,誰家請到他,他都肯幫,風評最是好。”
“他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又和裡長沾親帶故,裡長指着他光耀門楣,盡全力培養他。他也的确争氣,連玉柳城裡最有名的學究都說,他考取功名不過早晚的事,有大好的前程在。”
“那時,妹妹還小,誰逗她,她都一臉笑,還總愛從家裡拿東西往外送,給這家送蜜糖,給那家送甜酥。“
“誰能想到呢?”
“發生過許多次後,我才發現端倪。都怪我照看不及。爹爹癱瘓在床,我沒辦法。”
“我知道,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
“任誰看,都離譜到滑稽,倘若随意将這事捅出來,反倒像是患了癔症的瘋婆子沒臉沒皮,鬧笑話。因為我們貧苦出身,相貌醜陋,連為自己申辯都成了自取其辱。”
“我隻能找機會讓裡長和我一同撞見那人拉扯我妹妹。”
“我永遠記得,當時,裡長高昂着頭斜睨我,說那人一時糊塗,沒人稀罕我妹妹,便是走路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沒必要小題大做自讨苦吃。”
“我沒法子,就捆了他,逼裡長為妹妹主持公道,裡長卻私自放走他,還要我多為妹妹的清譽着想,别得理不饒人。”
“我不肯。”
“裡長便搬出一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讓我為大局着想。”
“他講自己的苦處,講村子培養出一個讀書人有多麼的不容易,說那人還年輕,讓我别壞他名譽,毀人前程會遭報應。”
“他甚至跪下來求我,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賭咒發誓。也警告我最好識相,見好就收,他可有的是法子對付我和我妹妹。”
“他德高望重,總能自圓其說。不正好出了位十分活躍的采花賊嗎?”
“後來,他派人送來一筆錢,家中……剛好需要那筆錢。”
“是我對不起妹妹。”
扈大姑娘無聲地哭泣着。
“那個人,不用付出任何代價,有的是人上趕着為他擦屁|股。他一路順風順水,如今更是叫玉柳城中哪位大官老爺的千金相中,不日便要完婚了。”
“裡長還張羅着要為他著書修廟。”
“這些醜事,從來無足輕重,因是醜女才成為醜事,若是美人,便是風流往事,暗裡隻會惹人羨慕。”
“多麼荒唐。”
“我無法全然放棄,這些年,我漸漸打聽到,并不止我妹妹一人。”
“但她們有的不願意暴露傷疤,閉口不提,有的,一早就被家裡便宜嫁了出去,遠走他鄉。”
“見着她們,我隻覺得悲涼。明明在他那樣的人眼裡并不算是‘女人’,但因為‘廉價’,便成了他發迹前的實惠之選,不必花心思費腦筋,不用浪費時間去好生對待,随意踐踏折辱也理所應當。”
“我是想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