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響了九聲,衆人皆跪拜于地。裴頤瞧着地上的濕迹,才驚覺自己淚流不止。
不管是掌握生死大權的帝王,還是卑微無名的平民,在面對死亡時都是一般弱小。他從前對皇帝又敬又懼,雖說多年情分不作假,但他親眼見過皇帝的狠絕果斷,說是心理陰影也不為過。
到如今皇帝駕崩,他心中的敬懼也随塵土而去,不由感傷。
康泰二十一年十月十一,女帝宋拂駕崩,國喪天下皆知。太女宋南錦大為悲恸,着令天下在國喪禮制之外再加禁歌舞嫁娶百日。
正值十月卻隐隐有飄雪之意,或許蒼天也在唏噓國喪。裴頤素來身子骨弱,裹緊了披風匆匆往乾清宮走去,一路上宮人們紛紛低頭避讓行禮,目光所及處烏黑腦袋一片。
今日宋南錦登基大典,見到的腦袋烏壓壓一片,應是比他見的腦袋多多了,裴頤忍笑,不知她的密集恐懼症犯了沒有。
“殿下好似有些歡喜?”竹清問道。
裴頤立即收了表情,警告似的撇了竹清一眼。
竹清低頭認罪:“是奴多嘴了,殿下恕罪。”
裴頤停在了乾清宮前,等待宮人的通傳。他盯着那大大的牌匾看,東宮的路終究是走到了盡頭,也不知以後會如何。
“殿下,陛下請您進去呢。”來人正是女官邀月。
“有勞邀月姑姑了。”裴頤輕輕一笑,宋南錦既是讓心腹邀月來接他,想是沒有故意怠慢他的意思。裴家乃名門望族,祖輩可上述到前朝,又是甯朝的開國功臣,如今宋南錦登基,不得不提防外戚專政。
至少宋南錦表面上還沒有要打壓裴家的意思,裴頤略微放松了些。
裴頤拿過竹清端着的點心,福身道:“皇上萬福金安。”
宋南錦放下下批改奏折的手,“快起來吧。”她穿着登基大典的禮服,明黃色的,晃人眼睛。
“陛下,臣侍今日做了些藕粉桂花糕,特意送來給陛下。”裴頤走到宋南錦身邊,把點心放到桌子上,“陛下辛苦了這些時候,吃點點心吧。”
“太女君有心了。”宋南錦溫聲說着,卻沒有動點心。後宮的禦君們尚且還沒有冊封,所以宋南錦仍稱裴頤為太女君。
“臣侍便先告退了,陛下注意休息。”裴頤也沒再多說什麼。
回去時空氣更為肅冷,風蕭蕭地吹,裴頤似是寒心歎氣,“竹清,你說皇上是什麼意思?她在懷疑我?”
竹清不便多言:“殿下莫想太多,帝心難測。”
“也是,庸人自擾罷了。我與她原就不是尋常人家,又何必為了這種猜忌寒心。”裴頤轉了話題,“今年似比往年更冷,讓内侍省多添些炭火。”
“殿下多注重身子。”竹清擔憂又關切,公子自小身子便不太好,這些年勞心勞力,愣是歇不得,到了冬日便極其畏寒。他終是沒忍住多嘴寬慰道:“殿下何須如此,依奴看,陛下既已讓您住進鳳儀宮,想必封後也是遲早的事。”
裴頤聞言大笑:“竹清,這話天下人都說得,我卻說不得。說不得啊。”
裴家勢盛,宋南錦為防去母留子,外戚專政,雖年至二十卻膝下無一兒半女。裴頤琢磨着,再怎麼他也不可能在這個當口弑帝,那宋南錦這麼做多半是為了打壓他的氣焰。
他越想越惱火,宋南錦再怎麼忌憚裴家,和他較勁有什麼用,而且他認為自己這個太女君還是做得十分合格的,堪稱賢良淑德。
他上輩子拿啤酒瓶砸流氓頭的時候,萬萬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和賢良淑德扯上關系的一天,可見世事無常。
這兩輩子還是證明了人的成長很大程度上受環境影響,上輩子活在科技發達、風氣開放的現代,他好不容易熬過高考,過了兩年輕松自在的大學生活,一覺醒來竟穿越到了古代。
到了古代便也罷了,這卻是女尊社會,他又出身在大戶人家,從小便學《男德》《男訓》《男戒》,還要琴棋書畫刺繡樣樣精通,各種禮儀規範,連走路、坐姿都要訓練。
不幸中的萬幸是貴族裹小腳在五十年前被廢除了,不然他不敢想象自己是否會離家出走。
做了二十二年的裴頤,比做李蘊的時間還長了兩年,他越來越少想起以前的生活。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成為裴頤了,一個在封建王朝處處謹慎、步步為營的男子,生在權力漩渦中心,怕錯一步便禍及家人。真想廢了株連九族的制度,還有寒門子弟難以為官的制度,通通糟粕。
别人穿越多半都有點金手指,系統啊空間啊或者是其他技能。
可他呢,不僅沒有金手指,專業也不對口,要是學個化學還能搞搞實驗之類的。他可是學計算機的啊,為什麼要選他穿越!這裡别說電腦了,估計離發明電都要好幾百年,除了看書幾乎沒有什麼消遣。
邀月悄悄瞧着宋南錦,又移開視線,如此幾回。宋南錦目不斜視,道:“想問什麼便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