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重生了,回到五年前溫如初上門提親那日。
放眼望去,昏暗房間擺放髤紅雕花屏風,黃梨木衣櫥,妃色緞面床帏,乳白流蘇半開半放。
沒錯,這裡是蘇家位于偏院的西廂房,也是她娘親殒命前曾經居住的地方。
哎,上天為何不肯放過她,還要讓她重來一次地獄之旅。
偏偏又是在這樣的場景!
她側身佝偻脊背,身上不着絲縷,赤條條蜷縮冰冷床闆,好像砧闆上的一條魚。身邊四五個精壯打手擒着她的手腳,欲套上繩索捆綁她。
“二小姐您莫見怪,小的也是受人所托,不過逢場作戲,閉上眼睛忍忍就挺過去了,也少受點皮肉之苦不是。”說話者是蘇家嫡女蘇沅芷的随從,名喚“老丁”。
蘇绾怒道:“大膽刁奴!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溫如初的未婚妻。光天化日之下,蘇沅芷竟敢陷害我,不怕被溫如初告上縣衙嗎?”
老丁陰笑道:“嘿嘿,瞧二小姐這話說的,全憑您自願與人苟且,我等不過碰巧路過撞見,此事跟大小姐無半點瓜葛。”
上一世,蘇沅芷趕在溫如初上門提親,家中無人注意之時,将蘇绾騙至空置多年的西廂房,誣陷蘇绾同小厮通奸,一身赤裸擡入納征宴席,令蘇绾遭受到窮盡一生都難以忘卻的羞辱。
蘇绾怎會蠢到掉進同一座陷阱裡。
趁人不注意,蘇绾猛然坐起身,手刀橫砍排在最前頭家丁的喉嚨。家丁一聲悶哼,兩眼翻白,當即倒地不省人事。
她随手摸到家丁丢下的匕首,握在手中用力揮舞,聲嘶力竭道:“誰敢過來,我砍死他。”
蘇二小姐向來溫婉素靜,手無縛雞之力,怎會擁有如此勇氣與力量反抗家丁?
衆人一時不敢動彈,老丁也唬得一愣,假意安撫道:“二小姐,有話好商量,不要動刀子。”
“誰要跟你商量!”蘇绾雙手執刀,“唰”得劃破妃色緞面床帏,留下一道刺眼的縫隙。
驚世駭俗的一劃,震懾現場衆人,立時散開包圍,讓出通路。
蘇绾搖搖晃晃站起身,抓起絹絲薄被裹住身體,丢下匕首大步流星往外逃。
身後老丁醒悟,振臂高呼:“抓住她!”
頃刻間,家丁蜂擁而上,一舉竄出屋門外。
蘇绾果斷向宅門方向跑去,出去就是窄巷,走兩步即為主路大道,行人絡繹不絕,家丁絕不敢當街拿她。
誰知院外正對宅門處,無緣無故停泊一輛馬車。蘇绾沒刹住腳步,險些鑽進車廂底下。隻聽“咚”得一聲,腦門不偏不倚撞擊堅硬車橼。
“好疼。”蘇绾兩眼昏花,揉搓額首,倚靠車廂勉強站起身。
誰家馬車這麼不開眼,偏偏停在人迹罕至的偏院門口。
她摸了摸車橼,上等的紫檀木,一看就是貴客。
以她這副鬼樣子,可見不得貴人。
蘇绾拔腿欲開溜,扭頭卻被身穿曳撒服,腰挎雁翎刀的侍衛,山一樣擋在前面,令她不得不後退。
“你沒長眼睛麼?”
車廂窗帷探出一隻手,輕輕掀開簾子,露出刀劈斧削的側臉,嘴角噙着一抹不明不白的笑意。
蘇绾瞳孔猛地一縮,竟然是他。
異姓王綏靖王世子時楓,從小跟随父兄南征北戰,馳騁疆場,戰功顯赫。廿二歲調任京衛指揮使,年少有為,威風上将壇。
今日戶部侍郎溫如初上門提親,迎娶蘇家二小姐蘇绾。時楓作為溫如初的發小兄弟,亦在受邀請賓客之列。
上一世,她被蘇家嫡女蘇沅芷誣陷與小厮通奸,一身赤裸擡入納征宴席,恰好丢擲在他的黑靴前。她不堪淩辱,匍匐向他求救,換得一句:“滾開,别髒了我的靴。”
前世有限的幾次接觸,時楓從未正眼瞧過她。乃至後來,當她權傾後宮,染指朝野之際,他對她的瘋狂舉止嫌惡至極,甚至到了威脅砍她腦袋的地步。
惹不起惹不起,還是先溜為妙。
蘇绾低首,聲音細如蚊蚋:“奴家為蘇家婢子,小厮抓我洩欲,虧我抵死不從,從惡魔爪牙逃出,不小心撞上公子的馬車,多有得罪。還請公子行個方便,放我離去。”
“哦,一個婢子。”男人烏黑濃厚睫毛剪了剪,眸底泛出陰鸷之色,讓人望而生畏,“你被人追,與我何幹?”
身後人聲嘈雜,恰時家丁追至門前一丈遠,幸虧門廊遮擋,不至于被一眼看穿。
逃跑已然來不及,蘇绾隻得轉換策略,抓着窗台懇求男人道:“求公子發發慈悲,救救奴家。倘若奴家被捉了去,必會受人強迫,性命難保。”
時楓摩挲窄袖袍子護腕,鑲嵌墨玉翡翠閃着冷光,“我救了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她現在身無分文,是真正的窮光蛋。
被人踩着命門,哼,拼了。
蘇绾咬了咬牙,在侍衛目瞪口呆注視下,急走兩步,一把掀開車帷,毅然決然蹬進車廂。
“奴家任憑公子處置。”說着,蘇绾展開玉臂,腰間絲衾順利滑落。一道白影乍現,春光酽酽外洩,映襯昏暗車廂驟然明亮。
“嗯……”男人被她的勇氣和莽撞所震懾,撇了撇檀唇,鳳眸微微眯起。
“有點意思。”
恰時老丁帶人追至馬車旁,遭侍衛晴雷怒斥:“何人大呼小叫,驚擾世子爺休憩,砍了你的腦袋。”
老丁眼珠子轉了轉,連忙作揖賠禮:“家中婢女盜竊逃亡,小的正在追捕。敢問世子爺,可曾見過可疑女子去向?”
隔着薄薄的門簾,蘇绾大氣不敢喘,她縮了縮身子,好似躲避獵人追捕的小獸。
時楓掀眸觑着戰戰兢兢的獵獸,慢條斯理道:“不錯,本将軍的确瞧見隻玉兔,大約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蘇绾一驚,他這是要将她交出去?
老丁欣喜道:“正是,那婢女去往何處?”
時楓垂下鳳眸,玩味似得咂了咂牙,“你問我,她去往何處?”轉頭望向窗外,語氣充滿嘲弄:“我怎麼知道。”
老丁一愣,久聞綏靖王世子性格乖戾無常,還真會耍弄人,他頓了頓,垂喪道:“打擾世子爺,小的告退。”手一揮,一行人分頭向兩邊巷口跑去。
聽着車外腳步聲漸遠,蘇绾輕輕松口氣,“原來是時将軍,奴家感激将軍相救。”
她俯身拾起薄被,正要往身上披,忽然手腕被人掣住,動彈不得。
“我有說過,我姓時嗎?”男人冷冷說道。
糟糕!一時大意,竟露出馬腳。
蘇绾翻了翻眼眸,沉着道:“這京中的世子爺,十有八九為纨绔子弟,日常皆錦衣華服,怎會一身武将打扮?奴家猜出來是時将軍,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