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沈枝意不要成為她前行路上的絆腳石,否則,即便是那家夥的意中人,也阻擋不了她前行的決心。擋我者,殺無赦。
她摸摸扭傷的腳踝,好得十分迅速,一炷香工夫,幾乎青紫全無,得益于時楓留下的藥膏。
兵營裡摸爬滾打之人,果然很有經驗。隻不過那藥膏一股柏子油氣味,聞着有些刺鼻,蘇绾不很喜歡,用過之後,随手揣進口袋,再不去想它。
心内不斷恨恨腹诽渣男龌龊,蘇绾穿戴船婆子烘好的石榴裙,極力遮掩身體被狗啃過的痕迹,确保自己不會露出破綻,這才窈窕趸出蘭房。
蓮步剛跨過木門,忽然船艙深處傳來“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一陣勁風過境,引起船身劇烈震蕩,颠簸起伏,宛如枯木過江水。
蘇绾被大船波動甩得前仰後合,暈頭轉向,站立不穩跌足摔倒。又不知從何處竄出一股濃濃黑煙,嗆得她無法呼吸,咳嗽不止。
一邊彷徨不知所措,她捂住胸口,跌跌撞撞爬起身,在黑煙彌漫中摸索前行,口中大呼:“有人在嗎?”
眼前人影憧憧,被黑煙遮擋面容,勉強顯露人形,大嘴咧開露出森森白牙,“小娘子,你往哪兒跑。”
聽聲音來者不善,蘇绾果斷轉身就跑,可還沒邁出兩步,身體陡然被人騰空架起。她急得小腿亂蹬亂踹,“放開我。”歪頭尋到束縛她的粗壯手臂,“吭哧”一口狠命咬下去。
那人疼得吱哇亂叫,惡狠狠甩小雞子般甩掉蘇绾,“敢咬老子,活得不耐煩。”
謝天謝地,和那個銅頭鐵臂的家夥相比,這人簡直柔弱如雞。蘇绾得空喘息,尋着光亮源頭,提裙不顧一切向船舷外跑。
光亮盡頭,硝煙滾滾。
蘇绾一心往外逃,前方路模糊不清,結果迎頭撞進一座大山。
“哎喲。”
擡眼一看,噫,這不是湖邊揍人的絡腮胡麼?
此人兇狠殘暴,殺戮同僚,絕非善類。她果斷掉頭向後逃跑,後方遭她啃咬的歹匪霍霍逼近,她已無路可退。
蘇绾攥緊手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切發生地太過突然,讓她無力思考反擊。
黑霧連山處,突然沖出船婆子,滿身鮮血淋漓,驚叫迎面跑來,“姑娘,救救我。”
蘇绾不假思索伸出手臂接應,“你快過來。”
身後絡腮胡端起叉魚連弩,嗖的一下,标槍射中船婆。女人應聲倒地,連句遺言也未留下,掌尖将将夠到蘇绾的絹鞋面,留下五個血紅的手指印。
“啊——”
血腥場面刺激了蘇绾的神智,她雙眼睜得大大,面色蒼白,額首沁滿冷汗,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她搖搖晃晃屈膝跪下,雙手顫顫巍巍,拂過船婆子未及瞑目的眼,腦中一片空白。
就在剛剛,她還穿着船婆的衣裳,在隔間裡肆意揮霍人生。而衣裳的主人,人生卻戛然而止。
生命,如此脆弱。
煙霧散盡,凫皮靴踏着血泥,一步一個赤腳印,襯托竹月色絹紗襕衫,風吹浪動雲根,夢幻般飄逸搖曳。
蘇绾掀起迷蒙的眸,望見陌生且熟悉的臉頰,細長眼角,棱靜檀唇,頭簪網巾,襕衫風塵冉冉,帶着秋月寒山的孤冷。
“你和船婆子很熟?她死不死,與你何幹?”語氣不緊不慢,好似閑逛的遊客。
“不過萍水相逢,一錘子買賣,弄得像血脈相連的親眷,這般生死相依,女人真是奇怪。”細長眼角瞟了瞟,倒真好似完全無法理解。
難以理解的人不止他一個,蘇绾對于突然發生的狀況尚且一無所知,尤其是眼前這個人,邏輯混亂,語無倫次,完全聽不懂他的話語。
蘇绾問道:“你想幹什麼?”
那公子寬大袍袖一甩,輕描淡寫道:“我想做什麼,不是很明顯嗎?水賊上船,打家劫舍。我要拿你的命,換取我想要的東西。”
“你怕了嗎?”
蘇绾凝眉仔細盯了襕衫公子一陣,不知為何,總感覺他的面相有些似曾相識。她搜索兩世記憶深海,終一無所獲,這人好像隐藏在石縫罅隙的蜈蚣,遍尋不到他的蹤影,但她明明記得有這麼個人存在。
襕衫公子見蘇绾愣着不作答,拿細長的眼角睨她,“等你的心上人救你?他現在忙得很,沒空理你。”
蘇绾以為他口中的“心上人”,毫無疑問指的是溫如初,也便放膽斥道:“大膽狂徒,你可知他是誰?他是三品戶部侍郎溫如初,京城官場權貴,世家大族,三教九流,哪個不要看他的面子說話。你拿我的命來威脅他,恐怕打錯算盤了。”
“呵。”襕衫公子一聲嗤笑。
“溫侍郎……不過狗仗人勢。他背後撐腰的主人,也奈何不了我幾分,何況區區一條狗?”
細長眼角挑了挑,“被你舍棄的雞肋,我為何要撿起來舔上幾口?”
講得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讓人完全聽不懂。哪知下面一句話,卻讓蘇绾瞬間渾身冰涼。
襕衫公子伸開兩臂,帶着猙獰的笑意,“你不會以為,自己玩弄所有人于股掌間吧?這條船上,恐怕隻有你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蘇绾大吃一驚,“你、你是說……”
細狹眸色猝然晦暗,聲音沉寂如海,“你猜,他會不會選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