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牽利舸,一眨眼,又過了十日。
曆經連日不斷的長途跋涉,蘇绾一行人快馬加鞭,終于踏入了山東的疆域。
“啟禀二小姐,前方是黃河之渡——泺口,對岸即是濟南府的地界。因渡河費用頗為昂貴,我們的馬車不宜繼續使用,依小的來看,不如将馬車賣給沿岸商埠,更為合算。”
文竹剛剛探路歸來,将所見所聞如實禀報。
他臉上的僞裝,經過十來日的風吹日曬,已逐漸開始剝落。乍一看去,仿佛畫皮被撕裂的女鬼,長相頗為驚悚。那些被他問路的行人,沒把魂吓飛,實為難得。
蘇绾點點頭,“不必過于計較價錢,合适便可,畢竟我們急于趕路。”
這一路,幸得百戶長的護送,後半程的行程頗為順暢,再無賊寇之擾。
蘇绾亦曾想過,是否該停下腳步,向百戶長問候幾句。但轉念一想,既已成功逃脫束縛,不應再回頭,自尋煩惱。
她舉目遠眺,見山沒清波,帆挂浮雲,前途充滿了未知與冒險。心中的不安與忐忑,始終難以平息。
惟願前途順遂,讓她得以完成上一世未竟的夙願。
春蟬與文竹喬裝成父女,駕着馬車沿着河岸四處打聽商埠的位置。留下蘇绾與無霜,守在路邊負責看管行李。
渡口之處,人潮湧動,商鋪與攤販林立,呈現出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濟南,坐落于齊魯之地,自古以來便是華夏諸侯争奪中原、問鼎天下的要沖。
泺口,因鹽運而興盛,因黃河而繁榮。作為東鹽西運、南糧北調的樞紐,泺口渡對于國家而言,戰略地位至關重要,朝廷下了重兵把守。
蘇绾與無霜自幼生長于京城之中,從未踏出過京城的邊界。如今突然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土地,所見所聞皆令她們感到新奇。
蘇绾尚能保持鎮定,而無霜卻難以抑制内心的好奇,一雙老眼四處張望,瞧東瞧西。
街對面有家漁獲店,店前擺放着一排木盆,盆中盛着黃河之水,養着小魚、小蝦以及泥螺等物。
無霜蹲在木盆前良久,忍不住伸出幹枯如枝的手,輕觸泥螺的外殼。
隻聽“啪”的一聲,一柄撈網擊中手背,“不買勿動。”賣家語氣兇狠:“這麼大年紀,連點規矩都不懂。”
“真小氣。”無霜尴尬地站起身,嘟囔着嘴,轉身不情願地離去。
突然,一隊車馬疾馳而過,車輪不偏不倚地撞上無霜,瞬間将她撞飛數丈之遠。
馬車稍微搖晃了一下,卻沒有停下步伐,繼續向前奔跑。
蘇绾站在街對岸,目睹這一幕,霎時間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倘若無霜有個三長兩短,她自己亦無心獨存于世。
她不顧一切捉裙奔上前去,雙臂展開,攔住肇事車馬,厲聲喝道:“休想逃走!”
車夫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影驚到,急忙拉緊缰繩,馬車隊伍猛然停下,後面的人群發出不滿的抱怨聲。
蘇绾拉扯缰繩,大聲斥責:“撞了人還想逃逸,天理何在?!”
車夫被老妪的勇氣所震懾,呆若木雞,一時沒能回神。
就在此時,車廂窗簾被掀開,露出一張明媚的面容。那女子輕啟朱唇,語氣滿是不屑:“哪裡來的瞎眼老婆子,竟敢擋本小姐的路。小心我讓人砍了你的手腳去喂江魚!”
蘇绾擡眼望去,幾欲驚呼出聲。
那位出言不遜的官家小姐,竟是福建都指揮使沈恪的掌上明珠,沈枝意。
她不是客居在時将軍府邸?怎會出現在這裡?
可她來不及思量,蘇绾憤怒地質問:“姑娘此言差矣,分明是你的馬車撞傷了我的人,怎還敢反咬一口?難道你的家教中沒有禮義廉恥嗎?”
老道的假臉,和自己的口技,給與了蘇绾勇氣與信心,讓她敢于直言面對沈枝意。她隻有些疑惑,那位俏皮乖巧的江南才女,怎得滿嘴污言穢語,氣焰嚣張跋扈?
沈枝意冷哼一聲,“你這老泥鳅,真是多嘴多舌。我就是要欺負你,你又能奈我何?”
說完,她便命令随從上前驅趕蘇绾。
“且慢。”車廂内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應是沈恪本人。
沈恪緩緩說道:“卿卿,不可胡來。大庭廣衆之下欺負老弱婦孺,會激起民憤,對你的名聲極為不利。”
沈枝意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區區兩個孱弱老婦,大字不識一個,還能敗壞我的名聲?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招惹本小姐。”
沈恪提醒道:“若此事傳到楓小子耳朵裡,又惹他生氣發脾氣,再不肯搭理你,可如何是好?”
這話大概觸及了沈枝意的痛處,她立刻怒氣沖沖地反駁:“楓哥哥是被蘇绾那個賤人迷了心竅,才會狠心解除婚約。才不是卿卿的錯!”
她越說越氣,小嘴撅起,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方。
蘇绾在一旁聽得震撼:那個狂妄自大的家夥,竟然單方面撕毀了與沈枝意的婚約!
怪不得沈氏父女如此急匆匆地趕路,想必是與時楓翻臉後,不願再寄人籬下,客居他府。
沈恪安慰道:“好好好,不是卿卿的錯。是爹爹錯怪你了。”随即命令随從:“拿二十兩銀子給這位老婦人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