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眸觑着玄甲将軍,伸出素白玉手,輕輕撫摸臉頰,為他抆拭血淚。
“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
“如果有來世,我用一生的眼淚償還你。”
“但我不需要你的庇佑,”
“我自己可以的。”
說完,自渾身生出紅色铠甲,将蘇绾緊緊包裹。她身騎金紅色寶馬,手擎三尺金杖,向混沌污濁處,輕輕一點。濁氣瞬間煙消雲散,化為一縷清風隐沒。
身後紅雲湧動,數不清的士兵高舉紅色旗幟,彙成複仇的海洋,滔天巨浪翻湧傾覆。
末世終将推翻,蒼生得以解救。」
千鈞一發之際,秦歡疾步向前,扶住暈厥傾倒的蘇绾,将她橫腰抱起。
“瞧你幹的好事!”秦歡滿臉怒容,對蕭染嗔道。
蕭染一臉看好戲似的壞笑,背着手調侃道:“你什麼時候同她搞在一起?你可知她是誰的女人?”
秦歡沒空搭理他,抱着蘇绾匆匆走進廂房。彼時無霜呆愣在一旁,手裡的青州府花邊死攥着不放。
無霜并不認識蕭染,然而從蘇绾的反應來看,她斷定蕭染不是好人。而秦歡與蕭染熟識的樣子,令她更添一層擔心。
無霜眼看着,秦歡将蘇绾輕輕放到床上,替她整理鬓邊散亂的發絲,小心翼翼掖好被角,緩緩拉合床帏。動作輕柔體貼,處處充滿細膩的心思。
無霜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噓~”秦歡低聲示意她,“你不要怕,她隻是憂慮過度,本無大礙,睡一覺就好了。”
無霜木楞地點點頭。
停了一息,秦歡淡淡問道:“你可認識京衛指揮使,時楓?”
無霜瞬間石化。
*
九夏花開,百年樹垂。
蕭染背靠書房琅疏旁邊的牆壁,雙臂交叉抱在懷裡。乖慵随意的姿态,看起來與襕衫散發的書卷氣顯得格格不入,恰好說明,主人本身就是矛盾的載體。
修長手指揄袂,蕭染撇了撇檀唇,“你躲在醫館算天算地,卻算不到那個人的存在,也太無用了呀。整個京城都曉得,他們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感情關系,隻有你個傻瓜還蒙在鼓裡。”
秦歡依舊撰寫萬年不變的藥方,聽到蕭染一席揶揄之言,眉頭蹙了蹙,不悅道:“你早知如此,怎不預先告知我?事後諸葛亮,又有何用?你就是這般報答我的,枉費了我對你的知遇之恩。”
大約兩年前,秦歡重生之後,獨自深入山西晉地,從一農戶家裡撈出了農家少年蕭染。秦歡講述了關于他的身世,并在熹貴妃的支持下,幫助蕭染觐見皇帝,認祖歸宗。
由于武安侯與壽甯長公主私通醜聞一時難以洗白,蕭染不得不隐瞞身份,作為一名暗衛,替朝廷幹最肮髒的事。皇帝承諾蕭染,待他功成名就之日,便是他承襲武安侯的爵位之時。
然而,蕭染可不是乖乖聽話的小孩子,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将他的真實身份昭告天下,替父母洗盡冤屈。
哼,誰都不能掌控他蕭染的人生。
蕭染挺了挺眉毛,擺出一副無賴相,“哎哎?有事說事,别扯那些沒用的。你我之間的情分是另一碼事,跟她蘇绾沒有半文錢關系喲。”
“誰讓你悶着捂着,絕口不提自己還有這麼一個表妹,叫我上哪裡猜測你的心上人姓甚名誰。我才要鳴冤叫屈!你想我一路追蹤她,莫名其妙追到你家裡來,可想而知我比誰都震驚,誰來安撫我受傷的脆弱心靈呢?”蕭染擡起寬大衣袖,假裝痛心疾首,捶擊胸膛。
全拜時楓所賜,讓蕭染領了一道天命血痕,時隔半月,觸碰創口依然隐隐作痛。
那點微乎其微的痛苦,躲不過秦歡的眼睛,他陡然站起身,緩緩趸步走近蕭染,伸手觸摸他的胸膛。
突如其來的靠近,慌得蕭染側身一閃,“喂,你說歸說,不帶動手動腳啊。”
秦歡翻了翻眼白,揪着襕衫,将蕭染摁坐于案邊,兀自扯開前襟察看。果不其然,胸前纏繞厚厚的一層麻布繃帶,因處理不夠及時得當,滲透出莫名的液體,已有些發黃發硬。
他轉身找到醫藥箱,掏出各種工具,熟練地為蕭染更換繃帶——此刻蕭染突然不躲了,乖乖給人随意擺弄。
秦歡邊換藥,邊歎氣,“我本不欲将蘇绾扯進是非之中。從頭到尾,我的目标隻有一個:溫如初。”
自打兩年前重生始,秦歡就開始着手準備複仇計劃。憑借秦氏家族在山東的地位和特權,他招兵買馬,廣納賢才,暗中蓄力,就為了有朝一日堵死溫如初的前程。
他處心積慮地算計,嘗試過各種方案:買兇、暗殺、伏擊、誘騙、挑撥離間,官場上使絆子,制造謠言災禍,等等。
可不知怎地,溫如初不但一路官運亨通,青紫被體,竟然還搭上閣老的關系。如今更是籠絡後宮人脈,就連太後和皇後也對他寵愛有加。
溫如初的背後,似乎有道影子,庇護他、維護他、替他攔擋明槍暗箭。
比起上一世,形勢非但沒有逆轉乾坤,反而愈加嚴峻緊迫。
秦歡一拳敲上桌案,怊怊然道:“可惡,怎樣都趕不上他的步伐。”
這一拳震動案邊工具碰撞,叮當作響。蕭染生怕自己被人當做出氣筒,順便再給他無端添加一道天命血痕,直接胸膛開個紅叉。
蕭染吐了吐舌頭,“我是不知道你跟溫如初有何深仇大恨,你這也不肯說,那也不肯說。我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上啊!再說了,溫如初不過是閣老的一條狗,至于你這般大費周折地算計他麼?”
“至于時楓那邊,你放心吧,朝廷就沒想過讓他活命,早晚有一天他會落到我手裡,根本不需要你操心。若不為追殺時楓,我才懶得跟蹤蘇绾這條線呢。”
其實他跟蹤蘇绾,完全出于自己的興趣——他總覺得,蘇绾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
蕭染卷了卷細長眼眸,讨好似的建議道:“既然你對她有意,依我看,你不如趁早娶了她,瓜熟蒂落,以防夜長夢多!”
話音剛落,秦歡猛地擡頭,死死盯着蕭染的細長眼眸,許久。
末了,搖搖頭,無奈地歎口氣。
窗外夏花絢爛,清風吹過,落英缤紛。花瓣搖搖晃晃,亦如秦歡的心情,一落泥途迹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