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蕩蕩,碧草悠悠。
細長眼眸流眄,竹月色絹紗襕衫随風翻動,似心底哀愁猗靡。
“久違了,蘇二小姐~”蕭染故意拉長腔調,慢吞吞地打招呼。
蘇绾頓覺頭皮發麻,似遭千萬蟲蟻啃噬。追兵竟然來得如此迅速,根本不給她任何機會遁逃。
隻是,為何是蕭染?
蕭染給了她答案,“上次在山寨,又被你使詐僥幸逃脫。一而再,再而三,跌進同一個坑。蕭某痛定思痛,天涯海角也要抓到你。”
那一次,蘇绾利用口技,模仿大理寺卿援馳京衛指揮使,吓退了蕭染的雜牌軍。
事後蕭染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對勁——假如真有所謂的“援兵”,為何不一鼓作氣圍剿他?
逢敵不亮劍,如同錦衣夜行。
他有理由相信,當時在場人員,僅有他們仨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演出來的假象。
當然不會是時楓在搞鬼,他從一開始就将時楓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馳騁疆場的冷面将軍,絕不屑于弄虛作假,虛張聲勢。
還剩一個蘇绾。
蕭染于是着手調查關于蘇绾的身世和來曆:賤妾所生的庶女,木讷寡言的小姐,擅長刺繡女紅,長得還算有點姿色;兩年前被路過的溫如初從行院拯救,兩人一見鐘情,遂訂立婚約。
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令蕭染頗為頭疼,一切看上去皆合理,細究一番,又沒有一處正常。好似一團纏繞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
他把這份糾纏歸咎于日間思慮太多,而夜裡睡得太少。直至手下向他禀報:蘇绾假扮成老婦,一路向南,逃之夭夭。
她逃什麼呢?
為了進一步弄清楚真相,蕭染匆匆踏上征途,跟随蘇绾的腳步,來到濟南府某醫館。
看到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
蘇绾咬了咬朱唇,“我與你無冤無仇,何苦追着我不放?”低下螓首,聲音遙遠且涼薄,“你要殺的人,與我沒有半點關系,我也不會求你放過他。”
蕭染蓦然一愣,“怎麼會沒有關系?你有了新相好,就忘了舊情人?”
襕衫袍袖一展,指向遙遠的北方,聲音顫抖:“你可知他為了掩護你的行蹤,甘願受人誣陷,被抓進了诏獄,再也不曾活着放出來!”
“你說什麼?!”蘇绾聞言,神湛骨寒,“你再說一次,他怎麼了?”
蕭染眨了眨眼眸,歎口氣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為了你丢掉了性命,你卻背信棄義,另投他人懷抱,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蕭染故意撒謊,攪亂蘇绾的心神。其實他一早接到消息,此刻時楓已在南行的路上了。
“他、他……”
蘇绾隻覺耳邊絕響缭繞,眼前星火閃耀,嘴裡喑啞難言。心中攢聚的那腔熱火,趁勢向上釋放蔓延,燒灼燃燼她的五髒六腑。
「天地不複,雲雷締構。
身穿玄衣铠甲的将軍,騎着銀白色的神駒,手中拉滿彎月弓,箭頭砉劃指向她的喉嚨。
男人嘴角動了動,說了句什麼。濃重的烽煙竄上戍樓,淹沒了男人的話語。
蘇绾以手帖耳,大聲呼喚:“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她有些着急,兩手拼命比劃,卻無濟于事。筋疲力竭之際,發現自己被麻繩捆綁着,高高立在城門樓。
黑風倏起,白日黯黯。
青面獠牙惡鬼,張着血盆大口,高舉松油火棍,點燃如山高柴垛。古老京城血色彌漫,城牆硝煙滾滾,焦糊氣味四散。
低眼望去,腳下芸芸衆生相,跪地祈求禱告:“妖女蘇绾,禍國殃民,天命誅殺之。”
蘇绾撕心裂肺呐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玄甲将軍手中橫舉金槍,向蘇绾飛擲出去。金槍風馳電掣,蘇绾緊緊閉上眼,等待命運的審判。
不知過了多久,萬籁阒寂七弦定。
蘇绾緩緩睜開眼,眼前惡鬼已被一杆金槍紮中肩膀,渾身顫抖躺倒在地,生命危在旦夕。
蓦然回首,玄甲将軍單膝跪在腳下,鳳眸清冽炯炯,眼底泛着無限疼惜。
男人咬着牙,臉頰挂着血淚,字字清楚明了:
“蘇绾,下一世我将庇護你一生,讓你不再受人淩辱擺布。”
流水落花,萬物靜止。
縻绠驟然斷裂,蘇绾感到身心無比輕松。白色裙底探出光腳丫,輕輕地向前探了探,虛空缥缈出現圈圈波紋。
她大膽地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
踩着熊熊燃燒的烈火,蘇绾緩緩走下高台,朱唇低低吟唱童謠:
“救世将軍降臨,
殺破黎明攪亂天陣,
世界即如指掌大,
翻雲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