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秦歡與時楓,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會坐在同一張桌案前——雖然會晤并非出于雙方自願,并且顯然這也不是一場和談。
秦歡是恭而有禮的儒士,談吐文雅,學識淵博,面上永遠挂着溫和的笑意,從不與人為敵。
而時楓簡直就是秦歡的反面,性格孤傲,陰鸷冷戾,一言不合,下一刻就要上手掐人喉嚨。
重生初見他時,她就被他掐過脖子,差一點就将她再次打入輪回。後背還殘留着獵獸的斑駁齒痕,隐約傳來絲絲痛感。那荒唐一幕,幸好沒被人發現,蘇绾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
真是個狗東西。
蘇绾恨恨地想。
“狗東西”一臉怒容,抱着手臂嫌棄圓凳太小,非要蘇绾親自去給他拿太師椅,還不許别人幫忙。
等到蘇绾哼哧哼哧搬來椅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後,男人這才滿意地将身體埋進椅身,仰頭靠向椅背,兩手握住椅臂,長長地吐一口氣。
籲——
他半阖眼眸,手指輕叩椅臂,語氣淡淡道:“你殺了我的人,千方百計引我上鈎,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惹怒本将軍的代價?”
一切皆為陷阱。
先是秦歡借着說和的名義,邀三人相聚聽泉閣。席間蕭染裝未談攏,假嗔掀桌離去;
再有誘騙潛伏的百戶長上當,緻其做出錯誤判斷,率兵破門而入,遭去而複返的蕭染埋伏;
才有時楓狂飙二百裡,上門尋仇報複,結果落入圈套,被強制摁為座上賓。
顯然,秦歡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沖着時楓來的。
蘇绾替秦歡捏了一把汗,畢竟惹怒冷面閻羅的代價,在座各位沒人承受得起。
秦歡全程靜靜地看着大将軍耍脾氣,當着自己的面對蘇绾頤指氣使。他向前恭了恭身,嘴角挂着那抹萬年不變的和煦笑意,“大行不顧細謹,今番若能成事,秦某死不足惜。”
蓦地眼眸一沉,“不怕向将軍直言,鄙人之所求,唯有一件小事而已。”
一字一頓,咬牙道:“我要溫如初,死、無、葬、身、之、地。”
秦歡眼眸卷了卷,仿佛經曆萬世風雪。
蘇绾的錯愕,與時楓的驚詫,相得益彰。
她暗自猜測,許是從蕭染的口中,秦歡得知不少關于蘇溫兩家的愛恨情仇——這在京中早已不是秘聞。但蕭染不過略微知曉婚約、山寨等皮毛,秦歡又何故與溫如初結怨?
上一世,盡管蘇绾竭力隐瞞,她與秦歡私相授受,珠胎暗結的消息,最終還是傳進溫如初的耳朵。
溫如初眉毛未曾動一動,嘴角揚了揚,鄙夷地說了句:“你選了一個窩囊廢。”
蘇绾以為,他就此放過了他們,誰知......
往事不堪回首。
時楓則完全想不通秦歡的初衷,在他眼裡,秦歡無緣無故搭上性命對付溫如初,虎口裡拔牙,難道為了替所謂的“表妹”出口惡氣?
吃飽了撐得!
況且,他還未說什麼呢!哪裡輪得到一個外人,對他的女人指手畫腳。
時楓撇了撇嘴,冷冷扔出一句:“我不幹。”
鳳眸炯炯,睥睨對方,“哼,要本将軍為虎作伥,替你賣命,癡人說夢。”
他的反應,盡在秦歡預料之内,他微微一笑,四兩撥千斤,“将軍可有别的選擇?先不說這小小醫館内,埋伏的都是我的人;放眼整個濟南府,也多有我的耳目。濟南府的正四品知府,乃我族内親眷,你去問問他,可願聽你指揮?”
秦歡說得沒錯,此時時楓猶如困獸,根本沒有任何援助。若憑他和晴雷兩人,拼死沖出重圍,尚有一線生機。可是對方挾持了蘇绾在手,徹底封死了他的退路。
時楓不死心道:“你當我吓大的?本将軍想走,任誰都攔不住我。”
秦歡道:“那是當然,将軍威震四方,我這點鬼蜮伎倆,自然上不得台面。”轉而又道:“隻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将軍想要再拿溫如初,可就難了。”
他的眼眸諱莫如深,眸底暗藏殺機,令時楓感到莫名其妙,不知秦歡的決心與鬥志,究竟從何而來。
時楓忍不住問道:“溫如初怎麼你了,讓你這般痛恨他?”
秦歡笑道:“實不相瞞,鄙人對表妹一見傾心,聞得表妹受制于溫如初的婚約,心内着實憤怒,願傾盡己力,替表妹掃清一切障礙。”
他這一席話,前半句出來,已然炸了鍋,後面說的什麼,在場沒人在意。
先不說别人,蕭染第一個就炸了,細長眼眸瞪溜圓,襕衫一甩,上前急道:“這等私密之事,怎可與外人溝通?難不成,你、你真想與她入洞房,結良緣?”
秦歡瞪了他一眼,“這裡沒你的事,滾一邊去。”
當事人蘇绾一臉茫然:秦歡,表哥,他……
上一世,秦歡與她恪守禮節,相敬如賓,以“溫夫人”相稱,極少當面向她表露愛意。他的愛深沉,溫潤,似一灣深海,沁人心脾。
可眼前實在不是表白的好時機啊。
果不其然,時楓蹭的一下從太師椅站起身,雙手握拳,狠狠砸向桌案,震得案上花瓶傾覆,花瓶裡的水灑出來,濺了秦歡的袍子一身濕。
時楓驟然伸出兩手向前一探,隔着圓圓的桌案,揪着秦歡的衣領,強行拉扯湊向面前,目露兇光,惡狠狠道:“我殺了你。”
蘇绾急道:“不要亂來!快住手!”
蕭染急命:“快拿我的叉子來。”
秦歡擺擺手,示意蕭染勿動。
他勇敢迎上那雙鳳眸,凜然道:“我知将軍對表妹情深似海,我亦如此。你殺了我,于你,于她,沒有半點好處,反倒替敵人掃除了障礙,何苦來呢?”
“你我當聯手,以除掉溫如初為己任,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議不遲。”
“溫如初如日中天,籠絡閣老,染指後宮,很快,他還要謀朝篡位,殺盡天下忠良。”
“我秦氏一族,阖族昌盛唯仰仗貴妃及太子殿下。貴妃皇後鹬蚌相争,今皇後得溫如初庇佑,貴妃必敗!而我秦氏,也将全族覆滅,永堕沉淪。”
眼眸裡閃過前世的一幕幕慘狀,令秦歡陷入痛苦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