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解鞍,官道某驿站。
“報——”
身穿铠甲的旗官,一路小跑來到上房,躬身立在門外,“啟禀侍郎大人,時将軍回來了,正在門庭落馬。”
房内孤燈耿耿,桌案前端坐戶部侍郎溫如初。他年芳廿二,一身月白錦袍,芝蘭玉樹少年郎,皎皎不受塵泥涴。
如玉公子掀眸睨了門外一眼,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旗官轉身離開。
忽而暗處響起人語:“此時他一個人回來,沒有帶上蘇绾,明擺着就是要将你往陷阱裡引,你須小心謹慎為妙。”
溫如初道:“不急,我且要看看他唱的是一出什麼戲碼。”桃花眼眸翻轉,冷笑道:“左不過路上攔截,給我使絆子。我猜,多半是前方黃河渡口處,埋伏一兩刺客,伺機謀殺我。”
暗處人卻不敢苟同,“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這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
停頓了一下,“他何必一定要與你為敵?眼下你是殿前紅人,一味地與你針鋒相對,無論是朝堂官場,還是公序良俗,于他都沒有任何好處,他也不占口碑。除非……”
溫如初接過話茬,“除非,有人急切地想要讓我死,而時楓不過是做順水推舟人情而已。”
暗處人點點頭,“正是如此。”
溫如初疑惑道:“可我入仕四年,兢兢業業,不分黑白,廣結天下英豪,未曾得罪過任何人呀。”
他想了想,補充道:“就連绾绾那個娼婦,我也不曾動過她一根手指頭,她恨我什麼呢?”
溫府那晚所發生的“綁架案”,根本不算是僭越與侵犯,頂多就是他對她的背叛,忍無可忍之後所做的反擊,畢竟是她對他不忠在先。
暗處人思忖半晌,猶豫道:“也許,與你無關……”
溫如初擡眸望向暗處,微弱的燭火夾雜着夕陽餘晖,沖淡了人影的存在,映照單薄身影若有若無,好似地獄鬼魅般充滿了不真實感。
他對于這一猜測性的結論,完全無法理解;也不知道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如何對他起了殺心;更不懂幾個月前還對他唯命是從的未婚妻,居然勾結了别的男人,圖謀離開他的懷抱。
他的确懷有野心,但他自認為古今豪傑多半如此,并不妨礙他身邊的人存在。為什麼突然所有人都與他為敵,而他卻像個傻子一樣,坐在寶塔尖上,對前程吉兇一無所知。
這點讓他極為憤慨。
正當溫如初沉默之際,屋外忽然響起一陣嘈雜聲,随後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有人向着房間方向走來。
暗處人影身子一顫,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窗戶,踩着窗沿飛檐走壁,瞬間沉沒于黑暗深淵巨口。
溫如初也适時站起身,趸步行至門前,側耳傾聽屋外動靜。
不多時,門外響起深沉的聲音:“見我回來,你也不說出門迎接我,越來越不把為兄當回事了。”
溫如初額首青筋跳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氣,當即換作一副笑顔,展開寬大袍袖,伸手打開房門,驟然被一股陰鸷冷酷氣息撲了滿面。
“阿嚏。”溫如初受那股冰寒氣息刺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瞧榆白這話說的,也忒傷人心了。”他一邊掏出汗巾捂住口鼻,一邊囫囵說道:“我這不是感染風寒了嘛,就怕傳染給你,刻意躲着不見人。你倒好,還來抓我的話柄,好心當成驢肝肺。”
時楓負着手,帶着一股威嚴的氣勢,擠過溫如初的肩膀,兀自踏入房間内。
敏銳的鷹眼逡巡四周,尋找可疑的蛛絲馬迹。
未果,時楓一屁股坐進椅内,伸出兩條大長腿,交疊搭放桌案邊。兩手抱臂交叉胸前,咬了咬幹涸的嘴唇——光顧着風塵仆仆趕路,連口水還沒來得及喝。
他擡起鳳眸,冷冷道:“我不在的時候,可有任何變故發生?”
溫如初冷眼睇着男人這一系列動作,全程見怪不怪,揣着袖子笑道:“我能有何變故?此行南下,最大的變故,不就是你嘛,時将軍。”
一語道破天機。
溫如初擅長以溫文爾雅的态度,在朝堂之上舌戰群儒,大殺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