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輕燃,夜風吹起少年未系緊的衣襟,冷冽而淩然。
“大人……”他嗓音微啞,“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晴雷嘴角揚起:“因為你值得。”
文竹的心倏然揪緊,像是被風吹動的湖面。他垂下眼,手指緊緊拽住衣角,久久無法言語。
雨過天晴,二人重新整頓行裝,再次踏上尋人的征途。可跋山涉水幾個月下來,隻幾名老漁夫提及,偶爾确曾有屍體順流而下,至于是誰、流向何方,無從得知。
盤纏漸漸見底,他們不得不在沿途打零工換取路費。晴雷力氣大,碼頭扛了幾日麻袋,衣衫被汗水浸透,肩膀磨出道道紅痕;文竹手巧,替人跑腿、縫補,偶爾幫店鋪抄錄賬簿,勉強賺些銅闆。
就這樣走走停停,兩人一路東行,直到十一月,終于來到黃河入海口。
他們在海邊碼頭四處打聽,倒沒聽說有漂浮的屍體出現,但無意間打聽到沙洲一處漁民家裡,最近新來了一個外地人,持京城口音,身形高大挺拔,年紀二十歲出頭。
晴雷眼睛一亮,決定深入漁民家裡查探。
沙洲種滿黑松林,海風裹挾着鹹腥水汽掠過,驚起海鷗陣陣。林間幽深寂靜,彌漫着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晴雷陡然勒住踏月,雁翎刀傾斜滑出,刀鋒映着晨光,“出來。”
林間傳來窸窣聲,十餘名響馬自樹後魚貫閃出。
為首的獨眼漢子叼着草梗,獨眼在晴雷身上逡巡,“好俊俏的小郎君,你跨下這匹寶馬,夠爺喝三年花酒。”
又目光一轉落在文竹,咧嘴笑道:“還有個小白臉,娘裡娘氣的,爺倒是頭回見,不如一并賣了,定能賣個好價錢。”
文竹咬着唇,他最恨别人說他娘裡娘氣。
“嘴巴忒髒。”晴雷淡淡開口。
下一瞬,刀光一閃。
雁翎刀寒芒疾掠,刀鋒瞬間挑斷獨眼漢子口中的草梗。然刀勢未止,順勢橫掃,一名沖上來的響馬喉間噴血,倏然倒地。
獨眼漢子臉色一變,“給老子弄死他。”
響馬們蜂擁而上,刀光錯亂,腥風撲面。
晴雷腳紮馬步,身體紋絲不動,雁翎刀翻飛如銀龍,帶起血色弧光。
文竹攥緊拳頭,站在一旁。他不會武功,但他不能光傻傻站着。轉頭瞥見地上木棍,就在響馬偷襲晴雷時,他果斷沖上前,掄起木棍朝那人後背狠狠砸去。
“啊!”響馬慘叫一聲,踉跄向前,腹部恰好撞進晴雷刀鋒,鮮血迸濺而亡。
“不錯。”晴雷贊許道。
文竹喘着氣,手心濕冷。他第一次參與殺人,從前都是小打小鬧,包括閹割陸展元。
“快放開阿喜!”忽然一聲暴喝自林間炸開。
緊接着,老漁夫李老爹扛着魚叉沖了出來,旁邊的阿喜被響馬扣住肩頭,正破口大罵。
李老爹氣得臉色發青,手裡魚叉直指響馬:“一群王八羔子,連個小姑娘都不放過,還有天理王法嗎?”
獨眼漢子見狀,冷哼一聲,“這丫頭鬼鬼祟祟在林子裡轉悠,八成是通風報信。既然被老子撞上了,就别想全須全尾地離開。”
“呸!”阿喜朝他臉上啐了一口,“姑奶奶晨起小解,怎麼,礙着你事了?”
“你他娘咧。”獨眼漢子冷臉抹去額間口水,揚手就要給她一巴掌。
“你敢動她,我殺了你。”李老爹一聲怒吼,拎着魚叉沖了上去。
“老頭找死。”響馬們立刻迎上。
尚在打鬥之中的晴雷,聞聽這邊争執,刀鋒一晃逼退敵人,腳步一踏,直掠而出。
目标直取獨眼漢子咽喉。
獨眼漢子驚駭後退,随手一撈,竟将阿喜抓過來做擋箭牌。
晴雷猛然收起刀勢,側身掠過阿喜的肩膀,手臂輕輕一帶,蓮花掌翻轉,将她從獨眼漢子手中順勢奪下。
阿喜跌進他懷裡,喘着粗氣,嗔道:“你誰呀?”
“站後面去。”晴雷随手一推,把她推向文竹。
獨眼漢子厲吼:“殺光他們!”
雙方再次厮殺。
李老爹以一敵二,魚叉橫掃,勉強支撐,但畢竟年紀大了,幾招下來便露出破綻,被砍翻在地。
“老人家小心!”文竹驚呼。
阿喜目眦欲裂,咬牙飛撲過去,小身體擋在李老爹身前。
“阿喜,你走!”李老爹瞪大眼。
然而響馬的刀已經舉起。
文竹掄起手中木棍,可他速度慢,根本來不及阻攔。
千鈞一發之際。
一聲怒吼自潮水深處傳來。
“住手。”
下一瞬,一道殘影掠過林間,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
“噗——”
鮮血飙濺。
那個舉刀的響馬,甚至都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被一刀貫喉,直直倒地。
緊接着,修長身影落在沙地,單手執一把生鏽漁刀,粗布衣角翻飛。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人擡眸,目光淡漠,如潮起潮落間的冷風。
是阿舟。
又不是阿舟。
文竹瞪大雙眼,指着那人結巴道:“時、時将軍?”
晴雷死死盯着那張臉,心髒仿佛被人緊緊攥住。他熟悉這雙眼睛,熟悉握刀的姿勢,甚至熟悉那股與生俱來的冷淡傲氣。
時間緊迫,不容他再細想。
李老爹手腕一抖,魚叉如蛟龍出海,一下子捅進響馬小腹,猛地一挑,将其甩飛數步。
阿舟快速掃了一眼局勢,疾掠至晴雷身側,刀鋒貼着他手臂,一刀封喉,替他解決了側方襲來的敵人。
晴雷刀鋒一轉,正好為阿舟擋下另一人劈來的大刀。
兩人默契無間,殺意交錯。
“撤!”獨眼漢子見勢不妙,轉身狂奔遁逃,其餘響馬也跟着四散逃竄。
晴雷欲追上去,阿舟卻已收刀,淡淡道:“不必。”
晴雷轉過身去,陡然屈膝跪下,喉嚨哽咽道:“爺,屬下終于找到您了。”
阿舟撓了撓頭,一臉茫然道:“你……說啥?”
海潮翻湧,朝陽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