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花園。
夜色深沉如墨,昏黃宮燈映照朱牆金瓦。幽冷晚風穿堂拂過,帶着隐約的血腥氣息,沿着石徑蜿蜒蔓延。
時楓緩步踏入禦花園,玄色戎裝染着風霜,破損披風獵獵作響。他手裡按着腰間紫菁寶劍,眼底燃着孤狼般的怒火。
他回來了。
他與父親時謙浴血奮戰大漠邊塞,正要徹底擊潰匈奴聯盟時,一道僞诏從天而降。朝廷指控時謙勾結外敵,意圖謀反,賜三尺白绫,令其自裁。時謙斷然抗旨,可敵人暗中策反近侍,終是一碗摻了砒霜的黃粳米飯,毒死了這位三朝元老。
朝廷素來忌憚父親時謙,唯恐藩王割據一方。他按兵不動,隻是想給自己的發小兄弟,留下最後一絲信任。
可惜,現實往往不盡人意。被人逼到死角,時楓自然是殺回京城,當面向首輔大人,興師問罪。
然而,回京的第一晚,他卻避開了所有守衛,悄悄潛入後宮禦花園。
這裡本該是四季常青之地,如今枯葉遍地,花枝折損,連池中錦鯉都消失不見,隻剩一片死寂。
很快,碰到了蘇绾。
蘇绾伶仃伫立廊下,鳳袍曳地,長發披肩,僅绾着一根金簪,額間一點朱砂。燈火微晃,将她映得妖冶詭谲。
聽見腳步聲,蘇绾緩緩回首。
“時将軍,你回來了。”唇間醉酒般夢呓,又或是失智般瘋癡。
時楓的步子頓住,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時隔一年不見,她變了,變得陌生,變得失控,變得……瘋狂了。
他不是沒聽過宮中的那些傳言——講溫如初以毒酒弑君,扶持自己與皇後的私生子登基,自封輔國大臣,攝政掌權。
而蘇绾則掀起後宮腥風血雨,手段狠絕,翻手覆滅了司禮監,逼得皇後上吊,氣得太後吐血而亡。她身上雖無皇後頭銜,卻已成為無冕之後。
她不該是這樣的。
宮燈的光暈映在蘇绾的眼底,照不亮她幽深的瞳色。她望着男人破損的披風,忽然輕笑一聲,素白指尖勾過肩膀幹涸的血痕,沾染了一點點暗紅。
“這副模樣,真狼狽。”她漫不經心道。
為了見她一面,他總不能大搖大擺趸進皇後寝宮。随手覆滅七八個大内侍衛,對他來說,尚且遊刃有餘。
“你是來殺溫念的?”她輕聲問,“還是來殺我的?”
男人沉寂無言。她說對了一半,他回來,還想再看她一眼。
素白指尖緩緩下滑,落在挺實的胸膛,停在他心口的位置,輕輕叩了叩,像是勾起一道無形的枷鎖,令他動彈不得。
“你們這些男人,好無趣啊。”聲音冷豔得像是一場蠱惑。
她慢條斯理地取下發髻上的金簪,在指間旋了旋,“連自己想要什麼,都分不清楚。”
男人喉間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他如何分不清自己想要什麼?他不能,也無力。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真是沒用。”她感慨道。
忽然,蘇绾眼神一冷,毫無預兆地朝他心口狠狠刺去!
簪尖直直沒入血肉,暗紅血珠滲出,沾染了鳳袍袖口。過程中男人巋然不動,甚至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望着被戰火雕刻出的冷峻面龐,蘇绾手中力道一滞,疑惑道:“你不躲?”
時楓睇着那雙溺死人的星眸,聲音低啞:“你想殺就殺吧。”
死于她的石榴裙下,他心甘情願。
蘇绾微微偏頭,嗤笑道:“吓唬誰?我想要你死,你斷然活不了。”
時楓擡手握住了皓腕,蘇绾想抽開,發現男人力道如鐵。
“蘇绾。”他低聲喚她的名字,嘴角淌下一道血痕。
“都是我的錯。”
倘若他能早點正視自己的内心,早點将她拉出泥淖陷阱……不對,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對她不管不顧,甚至親手将她推向了深淵。
他,才是導緻她瘋癫的罪魁禍首。
蘇绾仿佛聽到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話,“奴家何德何能,竟能讓将軍低頭認錯?”
“是這個世界錯了。”她在他耳邊低語。
言畢,手腕一轉,掙脫男人束縛,簪尖在他心口處狠狠一旋,再猛然拔出,留下一個滲人的血洞,瞬間鮮血噴湧。
時楓隻覺心髒被人掏了出來,一跳一跳的,痛徹心扉。他低頭瞥了一眼劊子手,女人舉着血淋淋的金簪,正肆無忌憚地笑着,笑他的軟弱,笑他的執着,也笑他的無可奈何。
可她的笑靥,好美,美不勝收。
夜風驟起,吹散了宮燈的火光,禦花園陷入深深的黑暗。」
阿舟睜開眼。
窗棂外陽春白日,透過半開的窗縫灑落進來,浮塵在光暈裡輕盈飛舞。
他下意識地擡手按了按胸膛,那道舊傷橫亘在心口,随着指腹摩挲,泛起細微的觸感。
他阖了阖眼,額角微跳。
不知怎的,距離京城越近,夢境越發詭谲,混亂得讓他分不清是記憶,還是臆想。夢中他披堅執銳,馬蹄踏碎城關烽火,刀鋒染盡敵血。可無論場景如何變換,始終有一位女子存在其中。
她的臉美得不似凡塵之物,偏偏性子乖張得讓人牙癢。或而一絲不卦,扮做美體盛宴魅惑他;或而抄起利器,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捅;又或皇帝殡天時,被他摟在懷裡親昵,嘴裡喊着别的男人名字。
他每每心如刀絞,可偏偏醒來後,那種被淩遲般的疼痛,竟帶着幾分甘之如饴的快感。他好喜歡她,簡直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
他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