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蕭染卷了卷細長的眼,以為蘇绾是替他出面複仇,頓時感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右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捶了下胸膛,表示為她的義薄雲天而熱血沸騰。
邵雲禮怔了半晌,沒想到那兩個字,竟然從嬌柔女子的嘴裡說出。粗看覺得有浮誇說大話的嫌疑,可細想之下,他又覺得,也許隻有她才有資格,也有實力發表這樣的豪言壯語。
他剪起手臂,目光幽幽道:“蘇姑娘這盤棋,下得倒是精彩,可惜弑君是一步絕境險棋,落子偏差半分,必将陷入抄家誅九族之死局。”
掀眸逡巡一下周圍,“我等家族人丁單薄,也非貪生怕死之輩,賠上幾條性命,尚不足為惜。”
目光停留在秦歡身上,“然貴妃與太子尚居後宮,貿然策劃弑君,一旦失敗,皇帝勢必傾盡反撲,貴妃母子性命難保,秦氏一族亦難逃牽連。”
這也是秦歡不惜代價,舍命陪君子的根本原因。
前世曾親眼目睹貴妃宮鬥失敗,秦氏全族覆滅的慘痛教訓,蘇绾怎會不知此間利害?
她睇着秦歡,點頭道:“我自知此事非同小可,絕不可視之兒戲。小女子敢以性命擔保,此計經得起曆史及時光的考驗。各位不妨先聽聽看。”
她話中有話,别人尚且聽不出什麼,然秦歡心知她重活一世,手裡必是握有關鍵信息線索,絕不肯虛言妄斷。
他将蘇绾扶進座椅,又讓邵雲禮取來堪輿圖,自己則安靜地站在一旁。衆人見秦歡默許,也跟着湊近桌案,圍成一圈。
中心蘇绾端坐案前,她神色肅然,整理衣襟,娓娓道來。
第一重:廢儲
燭火搖曳,映得案上的堪輿圖隐隐泛光。蘇绾指尖輕點京城位置,眸光微凝,“新年伊始,皇帝已下诏召十三省封疆大吏觐見,顯然是借小皇子百日誕辰之機,強行廢儲立新。”
進而,眼底閃過一絲鋒芒,“既然他想立嗣,那便讓他立。”
“貴妃不争不搶,皇後也不會窮追不舍。由秦歡入宮探望,以休養之名将貴妃與太子移出皇宮,送往江南暫避,借殷潛庇護,保存血脈根基。”
她收回指尖,“如此一來,後宮再無後顧之憂。”
第二重:保命
蘇绾目光微轉,指向京城布防标記,“皇帝與溫如初的共同目标,意在諸位的身家性命。相信錦衣衛已在京城各處暗中布樁,待我等入京後,即分秒拿下。”
她俯下身子,劃出兩道線,“有兩條路。其一,時楓繼續扮演‘陣亡将軍’角色,暗中潛入京城調查,穩住京營局勢;其二,蕭染借完成朝廷任務之名,要求皇帝履行承諾賜下名分,‘認祖歸宗’。”
她擡起頭,咬了咬唇,“我也會入宮,親自向皇帝表明身份。溫如初有所顧忌,不敢對我造次。”
第三重:滅敵
她手腕輕轉,在皇城處勾畫三角,“皇帝左有内閣,右有錦衣衛,背後更有太後扶持,三足鼎立,難以撼動。”
指尖一頓,重點強調:“需分步擊破,逐一瓦解。”
又滑向戶部衙門,“這裡雖有兩個溫如初,卻并非一體同心。讓他們嘗嘗‘反間計’的滋味,狗咬狗一嘴毛。”
第四重:圍剿
蘇绾掀眸望向衆人,“朝廷也不是吃閑飯的,一旦醒悟過來,就會立刻出兵繳殺我們。”
伸手分别點了點四境邊關,“利用借兵戰術,四路聯盟夾擊朝廷軍隊。東瀛浪人、西部綏靖王、漠北匈奴,南蠻鐵騎,皆可為我所用。其具體規劃,等到時楓恢複記憶之後,再做決斷不遲。”
她收回目光,端坐于案前,雙手一攤,“大局已定,請諸君欣賞,這萬裡江山如何改姓。”
案上燭火微顫,投下晃動的光影。每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敲打在衆人心頭,驚天動地。
邵雲禮舔了舔幹澀的唇,端起茶盞暢飲一番。回想起從前在京營回蘇府的路上,蘇绾冷靜分析白雲觀鬧鬼一案的種種,讓他早就看出,她的理性與機智,以及她的潛力,都遠遠超乎常人。
紙上談兵終覺淺,真正的戰局,遠比想象複雜得多。
邵雲禮心道:時楓啊時楓,你若再不趕快恢複記憶,光芒都要被蘇绾一人奪盡了。
這時,蕭染皺起眉頭,像是想通了什麼,猛地一拍案幾,震得茶盞晃了晃,險些颠覆傾灑。
他後知後覺,拍了拍腦袋,驚道:“不對啊,你說皇帝抛棄了你娘,他何時看上的蘇夫人?”
“咳……”邵雲禮剛喝進口中的茶水險些噴出來,他連忙偏頭咳了幾聲消解。
秦歡斜睨蕭染一眼,冷聲道:“你個呆子,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我說錯了嗎?”少年卷了卷細長的眼眸,想不明白皇帝老兒到底是怎麼跟蘇夫人搞到一起的。他對于情愛的理解,比之垂髫小兒,深刻不到哪裡去。
蘇绾敲了敲桌案,“讓我們痛痛快快,大幹一場吧。”
秦歡全程未講一個字。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手裡掌握的關鍵線索太少了,以至于蘇绾莫名提到“弑君”一說,他竟無言以對。既沒有十足的理由反駁她,也沒有底氣支持她。
他可太弱了。
可蘇绾卻不這麼想,她上前攥住秦歡的手腕,嬌嗔道:“表哥,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你要施展青囊岐黃之術,幫助時楓恢複記憶,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
秦歡眼皮跳了跳,廣袖一甩,卷起一陣藥香漫向蘇绾鼻尖。他轉過身去,脊背繃成冷硬的弓弦,聲音似淬過冰淩的刀刃:“我沒那個本事。”
要他修補剜心之人的記憶?他可沒那般寬宏大量。
“表哥說笑呢?”蘇绾眼尾泛起紅暈,欺身上前半步,“普天之下,還有秦大夫渡不了的劫?我不信。”
她伸出纖纖素手,指尖陷進鴉青道袍,嗓音浸着蜜糖般的顫音:“表哥,幫幫忙啊,火燒眉毛了。”
秦歡甩袖掙開她,奈何蘇绾執拗不放,二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看得阿舟拳頭攥得緊緊。
糾纏間有什麼東西自袖中倏地滑落,啪嗒一聲摔在黃土坷垃上,蓋子被震開,裡面盛放的物品骨碌碌滾過斑駁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