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一枚木簪子,簪頭雕刻一朵桃花。大約受到了強烈的震蕩,簪頭部分斷裂,花瓣失去了半邊搖搖欲墜,金線垂落蜿蜒在裂痕邊緣。
秦歡一怔,喉結滾動着咽下驚痛,離開驿站時走得太過匆忙,竟未察覺袖中還藏着這段未送出的春日。
蘇绾彎腰拾起那枚簪子,指腹摩挲簪身,觸感溫潤,做工精細,還殘留着他替自己焐手的熱度。她心中暗道:原來他一直藏着掖着的是這支簪子,可惜摔壞了。
她素手一揚,斷簪投下殘破花影,“給我的?”尾音勾着狡黠,目光描摹着他頸側暴突的血脈。
秦歡臉色極為難堪,眼中隐隐透着狼狽,“還我。”他劈手奪過蘇绾手中的斷簪,頂端木刺紮進掌心,引起不經意地“嘶”得一聲,血色順着木紋滲入金絲。
他将殘簪塞入袖中,布料摩擦聲裹着砂礫般的澀意,“我留着鎮藥箱的。”
“小氣鬼。”蘇绾撇了撇嘴。
她了解秦歡,既然他說無能為力,那便是真的沒辦法了。他的性子向來如此,從不虛張聲勢,也不輕易許諾。
蘇绾暗自歎了口氣,看來恢複記憶這條路暫時行不通,隻得另尋他法,總歸天無絕人之路。
一旁的蕭染卷了卷細長的眼眸,恍然大悟道:“我就說嘛,金絲纏木終是朽物,怎配美人雲鬓?”
本是随口一說,秦歡垂眸凝視掌心滲血的木刺,忽覺自己就像這截斷木。縱使裹了金線雕了桃花,終究是配不上鬓邊明珠的朽枝。
三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被邵雲禮看得分明,眼底流轉着琥珀色的興味。餘光瞥見阿舟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恍若困獸在牢籠中徒勞沖撞。
邵雲禮搖搖頭,心道:男女之事,還真是混亂啊。不過,越亂才越有意思,不是嗎?
阿舟從喉間擠出低吼,震落檐角積塵,“不用他治,我自己想辦法。”
這個愣頭青說得倒是輕巧,普天之下,又有哪個凡人,有本事治療他的失憶之症呢?恐怕隻有大羅神仙吧。
等等……
記憶深處忽有星點火光浮起,蓦然想起一個人來——或許,那個人能拼湊破碎的前塵。
白日向西沉,夜月沙上栖。
忽然,兵營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緊接着是一陣短促而尖銳的号角。
守衛上前查探,一隊兵馬破風而入,長刀寒光乍現,頃刻間火光映紅了天際,喊殺聲震耳欲聾。
邵雲禮神色一沉,迅速組織布防,他換上盔甲出營一看,一眼認出兵馬來曆——竟是福建都指揮使沈恪的水兵。
隊伍之後,一輛雕金嵌玉的馬車緩緩駛入,車輪碾過碎石,發出沉悶的滾動聲。車簾輕輕掀開,纖細玉手伸了出來,一身淡紫雲紋長裙的沈枝意緩步而下。
她目光在人群中一掃,袅袅婷婷走近衆人,柔柔弱弱喚了聲:“阿舟哥哥。”
話音未落,她已然挽住阿舟的手臂,身姿前傾,神情柔婉,依戀不舍。
阿舟渾身一僵,下意識想要掙開,可沈枝意卻攏得更緊,仰頭望着他,嬌嗔道:“我一路尋你,找得好苦,你可知卿卿有多擔心你?”
邵雲禮挑眉觀望,秦歡神色冷漠,而蕭染直接看傻了眼。
蘇绾立在一旁,冷笑道:“女兒家這般同男子親昵,有悖閨門禮節。”
沈枝意聞言,猛然擡頭一看,見是熟人在場,她卷了卷眼眸,微微一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绾姐姐,别來無恙。”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你從溫侍郎那裡逃了婚,可是逃到杭州去了?怎麼又回到這京城來了呢?你不怕,”嘴角狡黠地上揚,“溫侍郎上門捉人嗎?”
蘇绾嗤笑:“我有什麼好怕的。京營裡這許多人保護我,庇佑我,什麼魑魅魍魉都不敢近我的身。”
沈枝意掃過她身旁站立的幾人,初次見秦歡和蕭染,沈枝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見二人豐神隽秀,一個溫文爾雅,一個英氣逼人,心裡暗罵:蘇绾這個娼婦,不知哪裡拐的野男人。正好,不用跟她搶阿舟。
沈枝意勾唇道:“绾姐姐自是有數不清的英雄圍繞,我就不一樣了。”她側目睇着阿舟,“我隻有阿舟哥哥一人,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
蘇绾心底一沉。
他竟然有了婚約。
仔細回憶一下,好像文竹的信裡提過一嘴,講時楓做了漁民的上門女婿,可為何又改娶沈枝意?
“怎麼回事?”蘇绾瞪着阿舟,質問道。
阿舟非常雞賊,立刻搖頭否認,“沒有,邵大人說了,我不娶她。”
輪到邵雲禮心裡一顫。
“咳……”他假裝咳嗽,掩飾内心的惶恐,俄延半晌,緩緩道:“是有這麼回事……”
轉過頭又道:“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計劃有變。”
他看着沈枝意,道:“阿舟待在京營裡更安全。”
“胡說!”沈枝意小臉泛白,“失了爹爹的庇佑,誰還能保阿舟哥哥平安?”
轉而怒道:“你們這些騙子,竟敢欺負本小姐,我叫爹爹讨伐你們,将你們通通關進大牢。”
随即命令她帶來的兵士戒嚴,兵戈聲響徹雲霄。
“阿舟哥哥,必須跟我回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