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為,她是在深淵的邊緣涉水,“可你去哪裡尋一個癡心絕對,又讓沈枝意情根深種的男子?”
蘇绾貼得更近了些,聲音輕柔得像哄夢:“你别忘了,我在教坊司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那地方魚龍混雜,什麼樣的男人我沒見過?”
“我認識一個人,嗓音好聽,長得俊俏,極擅哄女人。他來唱這出對手戲,最合适不過。我了解他的念想與為人,他一定會幫我的。”
秦歡仍有幾分躊躇——這場布局看似缜密周全,實則危機四伏。倘有一人不按套路出牌,則功虧一篑,落得滿盤皆輸。
可眼下,他已經顧不得旁人會如何了。
蘇绾軟軟地倚在他懷裡,發間馨香如春水襲來,叫人心神蕩漾。他垂眸望着她,終是忍不住,扶着她的薄肩,俯身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表哥……”蘇绾低低喚他。
兩個字灌入耳中,令秦歡陡然一震,腦中一瞬清明。
從他進門那一刻起,她一直喚他“表哥”——絕非無心之語。
與此同時,她又毫不避諱地承認放走了沈枝意,甚至将後續安排娓娓道來,毫無遮掩。
她究竟在下哪步棋?葫蘆裡賣的又是什麼藥?
秦歡四下掃視,屋中陳設整潔如常,可空氣中隐約浮動着一絲微弱的腥澀味道,或是藏了什麼本不屬于這間屋子的東西。
眸光一轉,落在床榻那頭——帷幔低垂,鼓起一道輕微的弧度。榻角懸着的緞面,似乎還因某種重量微微下陷。
原來如此。
她這是要拉着他,唱一出“警醒”戲碼給人看。
秦歡不覺悲從中來,一想到自己不過是一根皮鞭,一枚棋子,被她握在手裡鞭策他人、布局算計的工具,心口止不住地泛起苦意。
即便如此,他仍甘之如饴。
他低頭吻上朱唇,似蜻蜓點水,“表妹這般主動,讓表哥實在情難自抑。”
蘇绾眼波流轉,“我不過是信你,信你有情有義,能扛得起事。”
“可不是誰都能擔得起‘信任’二字的。”秦歡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道:“若隻會做些縮頭縮腦、連一封信都不敢替你送的人,還是留在女人的繡榻上做春夢罷。”
蘇绾唇角微彎,“夢終究會醒,人卻未必能跟得上現實。”
“有時候啊,拖後腿的不是敵人,而是身邊那個自以為是的‘依靠’。”
她摩挲着秦歡的衣襟,像無意而語,又似刻意點撥,“這世道,弱就是罪。他若不能站起來,那就該學着退出。”
秦歡望着她,似在吐露心聲,又似配合她做戲,“你放心,我這把刀,随時願為你豁出去。”
蘇绾笑道:“我就知道,表哥不會讓我失望。”
兩人情意缱绻,簾幔後的榻上,聽得阿舟冷汗淋漓,心跳如擂鼓。一字一句,像釘子一樣釘在心頭。
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任由别人奪了她的信任與真心,他這位人人口中的“冷面閻羅”,連護她安身都無能為力。
男人咬緊了牙關,眼底泛起陰沉的執念,手裡不由自主攥緊了被角。
簾幔後傳來一陣扯動的輕響,奚奚索索,夾雜着些許歎息聲。
秦歡眼神倏然一凜。
蘇绾端起案上一盞茶,輕輕晃了晃,水聲遮掩了動靜。她笑着打圓場:“可能是蟲兒飛進來了,窗沒關嚴。”
秦歡唇角一挑,冷冷道:“這蟲子倒沉得住氣,藏得夠深。”
話音未落,他已幾步踏到床前,驟然掀開簾帳。簾幔呼啦墜地,塵埃驚起飛揚,如同一層遮羞布被人殘忍撕裂。
榻上的阿舟被突如其來的曝光刺得睜不開眼,他反手擋住光線的侵襲,看見自己的手背在顫抖。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逮住偷腥的貓,狼狽得令人可笑。
秦歡負着手,居高臨下睥睨着他,眼神冷漠至極,“你躲在這裡,是怕死呢,還是怕丢人?堂堂七尺男兒,藏得比女人還要隐蔽。”
阿舟臉漲得通紅,恨不得一頭鑽進地縫,從此永遠消失。
蘇绾站在秦歡身旁,冷漠的神情讓阿舟終身難忘。
“真是沒用。”她淡淡道。
秦歡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袖,“他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倒不如靠隻狗來的實誠。”
阿舟聽到這話,眼底血絲翻滾。
那一刻,羞辱、憤怒、自卑、絕望,全數湧上心頭。
胸腔燃起一股怒火,卻不知誰是始作俑者。
此生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窩囊的時候了。
他一把推開秦歡,拔腿沖了出去。
門扉被他踢得砰然作響,守在門外的春蟬幾乎被他撞了個滿懷,吓得小丫頭直嚷嚷:“有鬼啊!”
“他去哪裡?”秦歡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蘇绾。
“随他去。”蘇绾沒有看他,将簾幔重新放下。
此刻,她心情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很難用一句話概括總結。
可這天大的難事,卻被聰明如秦歡一語道破:“你舍得嗎?”
蘇绾神色未動:“舍得不舍得,有什麼意義?”
若能一棒子捶醒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秦歡沉默片刻,道:“其實我今早過來,還有另外兩件事,方才不便開口講。”
他轉身尋回那張凳子,重新坐定,“第一件事,是姨父昨晚從閣老府邸回來,說我入宮之事,已八九不離十。内閣那邊願意出面協調,走的是吏部舊例,太醫院發聘書,不走探親這條路。”
蘇绾眼中閃過一抹訝色,“閣老居然願意幫忙?這局棋牌,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第二件事嘛……”秦歡頓了頓,目光投向她,“有些棘手。”
他緩緩道:“溫如初昨晚遞了帖子來,署的是戶部尚書梁才的名義。邀請你和姨父,四人共赴一場私人宴會,時間定在明日午後。”
蘇绾低聲複誦:“溫如初?梁才?”
“嗯,”秦歡眸色微沉,“表面上是為婚約一事做個了結,但我猜事情絕不會那麼簡單。”
“溫念他一定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