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唔……”溫老太爺喉嚨裡發出渾濁的響動,唾涎沿着下颌滴落胸襟,随侍小厮慌忙擦拭。老頭神志不清,剩一副空殼,任人随意擺布。
“念兒……”溫夫人聲音細碎,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意,卻比哭還要難看。眼底既無驚恐,也無掙紮,唯有麻木與順從。
“母親若有什麼不滿意的,我改就是了。”溫念垂眸道。
溫夫人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這場“婚禮”,比夢魇真實,比噩夢久長。她之所以還活着,就為了“見證”眼前的一切。她的存在,如同那些三牲五果,是擺設,是儀式的一部分罷了。
溫念伸出手去,替蘇绾拂整鬓邊的碎發,眼中盡是柔情蜜意:“兒子一生所願,不過如此。”
冰冷指尖觸碰到肌膚,蘇绾輕輕歎息一聲。
溫夫人唇角顫動:“願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一句尋常的祝詞,令溫念很是滿意。
“不錯,百年好合,夠長久!”
他揚聲大笑,昭告四方:“天下間,還有誰,比我更配她?”
他猛然擡手,喝道:“給我吹!吹得震天響!讓整座京城都聽見溫念娶親了。”
鑼鼓喧天,唢呐狂鳴,驚起屋檐鳥雀四散。紅綢飛揚,燈火搖曳,滿堂喜字如血,豔得刺眼。
淹沒于喧嚣之際,溫念忽又吩咐道:“去,把她爹娘的牌位擺上來。”
随侍一愣,旋即會意,不敢多言,匆匆将兩塊新制木牌供上,朱漆未幹,金字森然:
“蘇君識”,“蘇殷氏”。
遠遠往去,似兩座靈位。
溫念睇着牌位看了半晌,似在欣賞書法。他緩緩跪下,叩首如儀,狀若大孝。
“嶽父大人、嶽母大人。”溫念柔聲細語:“你們放心,我溫念,今生絕不辜負蘇绾。”
若非知情人,怕是以為他在祭奠妻子已故雙親。
拜完蘇绾雙親牌位,溫念望向雲塌裡被嫁衣包裹的蘇绾。
“來人,上紅蓋頭。”
丫鬟低着頭挪上前,手指顫抖着将一方大紅蓋頭覆在蘇绾頭上,像是為亡者蓋上薄紗。
“擡着她。”
兩位小厮手拉手,胳膊架起蘇绾的身子。
鼓樂不止,檀香刺鼻。
媒人站在喜案前,高聲唱道:“一拜天地——”
小厮粗暴将蘇绾按跪,用力摁住後腦,迫使她朝天地重重叩首。
溫念并肩跪下,神色肅然,如行神聖大禮。
“二拜高堂——”
主位之上,溫老太爺渾噩地坐着,也不知聽懂沒有,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嘴裡噴出一口濁涎,繼而又尿濕了吉服下擺。
溫夫人臉色發青,偏頭避開,不敢直視。
溫老太爺笑得愈發響亮,胡亂念叨:“娶媳婦喽……咕咕……娶回來啦……”
溫念低聲道:“你太吵了,父親。”
話音剛落,兩個小厮立刻上前,對着老太爺拳腳齊落,悶響不斷。
溫老太爺仿佛沒有感知到疼痛,反而更加亢奮,拍着椅子扶手尖笑,滿臉沾着涎水,好似戲曲滑稽醜角。結果換來更加猛烈的毆打,不一會就昏死過去,癱軟倒進椅子裡。
溫夫人見狀,崩潰踉跄而起,喊道:“溫念,你這個瘋子!”
“母親。”溫念語氣溫柔,“大好日子,你該說句吉祥話。”
溫夫人轉身欲逃,腳步未出兩步,被人拽住手臂。幾條麻繩扯出,将她牢牢綁在太師椅,嘴裡也被塞了帕子,嗚咽沾巾。她拼命掙紮扭動,淚水簌簌,狼狽至極。
溫念淡淡一笑:“别鬧。今日是我成親。”
“夫妻對拜——”
蘇绾再次被壓下,與溫念一同跪地。蓋頭垂落,紅毯之上,兩人身影交疊,如膠似漆。
唢呐尖鳴,紅綢飛舞,花瓣亂落。大紅燈籠搖晃,宛如高懸鬼眼。
“禮成。”媒人收尾。
溫念緩緩起身,嘴角揚起一抹病态的笑意。
他接過喜秤,挑開紅蓋頭,指腹輕撫蒼白小臉,低頭吻上冰冷的唇。
“你會感謝我。”他喃喃道:“我給你的,不是婚姻,而是整個天下。”
他自斟合卺酒,舉杯一飲:“今晚不醉不歸。”
扔掉酒盞,從酒盤裡端起另一盞,扣來蘇绾唇間,強行灌下。嘴角溢出酒液,他也不惱,手掌托着後頸,彎身吻住朱唇,含着殘酒渡給她。
“多喝一點。”他低聲呢喃。
紅燭爆裂作響,燭淚似血滴落。風卷門簾,紙錢翻飛,黑煙騰騰升起,缭繞梁柱。
婢女适時挽起琵琶,彈奏一曲喜樂。
溫念脫靴,赤足踏進桃花瓣,繞着蘇绾,跳起古怪的舞蹈。動作扭曲怪誕,衣袂旋轉,像瘋王獨舞,獻祭神明。
天地寂然,唯他一人,沉醉其中。
舞至蘇绾身前,他彎下腰,貼近她耳語:
“绾绾,你既為我妻,此生此世,來生來世,都是我的人。”
遠雷滾動,烏雲壓頂,天地無聲。
昏迷的新娘,被活生生困進這座鮮血與執念鑄成的囚籠。
從此,再無歸期。
晴雷架着望遠鏡,向遠方瞭望,半晌,啐了一口:“真他娘的活瘋批。”
樹蔭濃密處,玄衣人倚着樹幹,身影半遮半掩,冷笑一聲:“他要是不瘋,我還覺得沒意思呢。”
晴雷收起望遠鏡,“爺,這可怎麼收場?”
玄衣人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束腕上的綠松石,冷聲道:“等戲演到一半,咱們再掀桌子,不然這瘋子還不盡興。”
春變煙波,薄藹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