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反問,雖是刻意而為,也是壓在方無遠心頭多年的酸楚與困惑。他清楚師尊對他的好,但也同樣不解他入門七年,師尊為何從不教他如何修行,隻讓他讀些四書五經。
“……别哭,”言驚梧找來手帕,笨拙地替他這半大的徒弟擦拭眼淚。他這弟子性格早熟,脾氣倔強,向來不會與人示弱,若非心中實在委屈,也不會露出這般可憐模樣。
他蹙起眉頭,方無遠隻說了這一件事,他卻不得不深想,在他閉關的日子裡,他的徒弟遭受過多少類似的诘責。
他甚少插手宗門事務,但畢竟是一峰之主、宗門長老,絕不會容忍他的徒弟承受這樣的欺淩。
“說這話的弟子姓甚名誰?”
方無遠一愣,他驚喜于師尊會為他出頭,隻是,此事對他來說畢竟已經過去三百多年,當年如此待他的同門不在少數,他哪裡記得那位激得他跑去無聲澗的同門叫什麼名字。
“是徒兒無能,惹師尊煩憂,”他沒有回答言驚梧的問題,卻是滿臉自責,“徒兒日後一定努力修行。”
話又繞回修煉一事上,言驚梧也聽出了方無遠的言外之意,他無奈放棄想為徒弟做主的想法,手指搭上方無遠的脈搏。
這個動作讓方無遠渾身一僵,強行壓下想甩開這隻手的沖動,順從地将自己的命門暴露在言驚梧的指尖下。
然而,方無遠細微的抗拒還是被言驚梧察覺到了,他不由聯想到魔尊的話。
“你這徒弟肯定是被奪舍了!哪有鍛體期的小弟子能躲得如此娴熟,一看就沒少經曆生死之戰。”
言驚梧心裡一沉,他當時見方無遠渾身是血,隻以為是魔尊傷他弟子的借口。
言驚梧把完脈,不待方無遠反應,便将指尖點在方無遠的眉心,神識強行進ru體内探查。
有了把脈的動作,方無遠對于言驚梧查看元神的舉動毫無抗拒,但他心裡多少有些緊張,不知重生是否會讓他的元神出現異樣,被當成孤魂奪舍。
眼看言驚梧平靜無波地收手,方無遠松了口氣。
“我方才為你查看身體,你幼時破損的經脈已無大礙,靈茶不必再喝,傷好後便可以學習引靈ru體,”言驚梧說道。
方無遠聞言,想起前世自他入門後每日一杯從不間斷的茶,原來是為他修補經脈的靈茶。他心裡升起一股暖流,果然,師尊不曾教他修行是有原因的。
“你好好休息,”言驚梧看着方無遠躺下後才起身離開。
毫無睡意的方無遠盯着床帷發呆。重生一世,僅僅是因為他對魔尊的态度變了,後面發生的一切便跟着變了。如此說來,他這一世是不是可以不叛出師門,留在師尊身邊?
至于前世在論道大會結束後入門的顧飛河……方無遠阖上雙眼,他絕不會讓欺瞞師尊的僞君子再有機會拜入師尊門下。
他的師尊隻能有他一個弟子。
他翻了個身,牽扯身上的鞭傷一陣劇痛,提醒着他太過弱小隻會任人宰割。
方無遠想待在師尊身邊,但他也要無上的力量。
幸好這一世,他沒有受教于魔尊,應當不會再有入魔的機會。就這樣安安穩穩的,成為師尊喜愛的那種弟子,襟懷磊落、一身正氣。
他也不是非要成魔稱尊的。
方無遠摩挲着腰間的長生鈴,他不知自己為何會重生回到少年時,但此刻發生的一切若隻是一場美夢,他絕不允許任何人驚醒這場夢。
——
天邊晚霞如紗绯,紅梅在白雪中肆意綻放,暗香浮動,疏影橫斜。
言驚梧并沒有心情賞景,擰着眉回了他休息的居所。
他方才檢查方無遠的元神,并非魔尊所說,是什麼孤魂野鬼奪舍重生,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方無遠的元神上纏繞着一股魔氣。
那魔氣極其微弱,若非大乘期的修士以神識深入探查,根本難以察覺。
言驚梧凝神沉思。他原本以為那股魔氣是魔尊的手段,轉念一想,以魔尊的行事風格,應當不屑于做這種事。
難道是方無遠當年被人追殺時沾上的?他竟然時至今日才發現。
仔細想來,他對這個徒弟确實疏于照顧,帶回來的小小孩童不知不覺間便長成半大少年。這些年,他又給過他多少關心?他甚至連他被人嘲笑欺淩都不知道。
想起方無遠一心執着于修行,言驚梧無奈歎氣。他本該拒絕的,在方無遠元神上的魔氣徹底清除之前。但他又擔心如果他拒絕,方無遠會因執念太深,心緒起伏,一念入魔。
他這徒弟的修行之路注定荊棘滿布。
不過,隻那一點魔氣,待方無遠踏入築基期渡劫時,應當可以趁機清除。他得在魔氣被清除前小心看護,防止徒弟行差踏錯。
言驚梧這般想着,忽然體内真氣亂竄,一口血嘔了出來,旋即眼皮一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