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他來到海島上、不!這可能是他登上波塞冬号以來頭一次生氣——
原本已經幾近痊愈的魚尾此時已經慘不忍睹,數處尾鱗被它的主人活生生剝去,鱗下血肉模糊。周遭的海水都彌漫着恐怖的猩紅色,林光逐沒有第一時間發火,而是耐着心子詢問緣由:“你剝自己的鱗片做什麼?”
方旬眼眶通紅,抿着唇不說話:“……”
林光逐冷臉,“回答我。”
借着洞窟上方以及火堆的側光,方旬能夠清晰看見人類黑瞳中夾雜着隐不住的憤怒,雖說聲量還是同往常一樣,但語氣已經開始不客氣。
詭異的,方旬竟反而感到開心。
有一種被人類在乎的錯覺。
錯覺,也僅僅是錯覺而已。
人類現在的憤怒确實是真情實感的在憤怒,沒有一絲表演的成分,可那又如何?人類在乎的到底是他,還是這一尾能夠制成長明燈的鱗片?
方旬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懸念,是後者。
他賭氣,故作不在意答:“我剝的是自己的鱗片,又沒傷害你,你生什麼氣。”
林光逐額角抽了抽,語氣變得更重。
“總得有個理由。”
方旬能怎麼說?難道說你把桦樹皮全都扔掉别再畫了,還是說你就這麼怕鱗片受損?
或者,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去看雪。
方旬最後什麼也沒說。林光逐擔心再留在洞窟中自己會忍不住罵他,屆時矛盾激化,索性起身又多套上一層沖鋒衣,不顧外面在下雪,沉着臉走出洞窟。
外面依然在下小雪,叢林銀裝素裹,深藍色的海平面飄着一層雪子落下的漣漪。
不遠處的礁石落滿白.霜。
他在沙灘上來回踱步,心神不甯。
這幅煩躁的模樣要是給張謹言瞧見,指不定要驚掉下巴。相識這麼多年,林光逐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情緒穩定到都像個機器人。
林光逐是真的不能理解。
他試圖回憶《航海奇遇》中有關于發情期的内容,上面也沒說人魚發情時會自殘啊。
他又試圖去推演可能性:
一,方旬自殘剝去鱗片,會不會是知曉了他曾經想要用鱗片制成長明燈?
林光逐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想。
絕對不可能。
方旬又沒有跟他上過船,根本就不知道船上曾布下過天羅地網。且在海島上相處的這段日子,林光逐自問也行事謹慎從未暴露過。
這個猜想想都不用想,PASS。
二,發情期的人魚要是感受不到愛意,就會痛不欲生躲藏到海底深處,淚竭而亡。
這個猜想就更不可能了。
林光逐這段日子一直對方旬十分友善,體貼照顧。行為同樣也是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他隻是嘴上沒有明說而已,人魚怎麼可能沒有感受到呢。
第二個猜想同樣想都不用想,PASS。
可既然如此方旬又為什麼會流淚。
為什麼要不顧疼痛,剝去鱗片?
林光逐突然有點兒懂了,上大學的時候宿舍樓底下的情侶吵架時為什麼會那麼憤怒,甚至憤怒到扔對方送過的東西。
這種沒由來的怒意就很讓人……
上頭。
他在外面這麼久也冷靜下來了,冷靜完有些後悔。
不管怎麼說,人魚現在受了傷。
“還是回去道個歉,好好和他聊一聊吧。”林光逐心想着,既然是道歉就必須擺出誠意,左看右看半晌,最後林光逐的視線定在礁石上。
沒記錯的話礁石上還有方旬拼了好幾天的貝殼,天氣冷了林光逐一直都沒有下水去看過,不過不用猜,方旬肯定在拼小王八黑他。
——将貝殼揣起,去洞窟裡拼小王八自黑,哄人魚大小姐開心。
林光逐覺得這個想法可行。
有了計劃後下一步就是實施,他沒怎麼猶豫,褪去鞋襪挽起褲腿,踏入海水之中。
往礁石與貝殼的方向走去。
幾分鐘後,在距離礁石約三米的地方,林光逐眉頭緩緩皺起。
礁石上擺着的貝殼,好像沒有拼出小王八,而是一行歪歪扭扭的漢字。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隻能滿懷猶疑繼續上前,心中無奈想人魚該不會是覺得拼個小王八不過瘾,直接拼了行漢字罵他吧。
會是一句什麼話呢?
林光逐難得地感到好奇。
在近在咫尺處終于能看清。
冰涼的雪花從遙遠天際落下,沾染眼睫。
林光逐愣愣站定,表情空白盯着礁石上的這行字,許久都沒能做出任何反應——
【林光逐不愛我的第五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