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她忽又惦記道:“那不問問這些貨到底怎麼回事嗎?”
“是怎麼回事也與我們無關。”周遠避重就輕的扯開話題,“我們做生意的,攪在裡面隻會越來越麻煩——丹陽有咱們的船,從西港出發比較快,到時通知鴿哨接應,避開曹家等人不算難,不過算日子家主應該已經把之前的事處理好了。”
雖然此事确實不适合江家再參與,但江雲悠覺得就這麼不管不顧總不太妥當。她思索着,忽的瞧見外面窗台憑空出現了個小瓷瓶。
江雲悠反應了一秒,從回家的雀躍裡驟然被拉了回來,“他真送來了……”
周遠沒聽清她這句話,待要再問,江雲悠已經旋風一樣跑了出去,伸手在窗台上不知卷了個什麼東西,着急忙慌的留話道:“晚些時辰再說,我要去……道個别!”
周遠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徐鵬飛辦事風風火火,偌大匪寨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了,空蕩蕩的有些蕭瑟。
一個士兵正拿劍往草叢裡試探有無遺漏敵軍,注意到謝衡路過,一時沒想起他的稱呼,囫囵喊了聲将軍。
謝衡目光從草叢處略過,對他點了點頭,眼裡的思緒像是被這一聲呼喚驚到,眨眼褪了個幹淨。
此次江南之行橫生了太多不該有的枝節,而那旁逸斜出的枝上開了朵彩色的花,把他拉回過往絢爛的時光。
是了,謝明淮不過是他臨時從過往拽來的一個虛影而已,陽光一照,虛影散去,他還是鎮北軍将領謝衡。
他攤開手心,正打算把那幾顆紫玉珠抛出去,忽聽身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從他剛安頓好的舊夢回憶裡躍出。
“你走的也太快了吧。”
江雲悠一路跑着,總算在拐角處看到了他的背影。她拄膝喘了口氣,緊接着向他跑來,“太不夠意思了,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士兵早已離去,謝衡看着她由遠及近,下意識把手收起了,等他回過神來又覺得這個動作沒必要,還好江雲悠神經大條沒注意到。
江雲悠舉起手裡小瓷瓶搖了搖,“多謝表哥,藥到病除。”
“江大小姐膽識過人,什麼都敢碰一碰,我還怕這凡藥治不了,要請座五指山來呢。”
江雲悠長歎一聲,“哎呦,馬上就要道别了,就不能少損我一句。”話落她又自己接回道:“用什麼五指山,明淮哥哥的金箍我甘願一戴。”
謝衡看她腦袋誇張的往上一揚,嫌棄的向後退了退,卻沒再開口回怼。
無人接話讓氣氛一滞,反倒有了些臨别的意味。謝衡在背後轉着珠子,緩緩道:“你……”
“你什麼時候來平陵?”
兩個聲音幾乎一同響起,謝衡愣了下,“去平陵?”
“對啊,雲霧亭在平陵啊,你不來平陵怎麼帶我去雲霧亭?”江雲悠理所當然道:“堂堂大将軍說話可不能不算話吧。”
謝衡轉珠子的手猛的停住,腦子先是懵了一下,而後擠進昨日那個昏暗的夜。江雲悠的嘟囔聲、哭聲重新繞着他耳朵轉起來。
這小丫頭片子那點喂貓的酒量,喝醉後竟隻撒瘋不斷片?
他下意識繞開這個話題,擺出秋後算賬的神态,“我說這個你到聽進去了,我說讓你老老實實在待着你聽了一次沒有。”
話一出口,謝衡就意識到自己習慣性擺出的是訓下屬的神态,過于嚴肅了。
江雲悠從小挨訓慣了,而且對他并沒有暨雨那些人的敬畏,不僅不以為意,反倒另辟蹊徑的挑了個刁鑽的角度回道:“事急從權嘛,我也沒想到你那麼關心我,竟冒雨上山了,早知道我就多喝兩碗,沒準……”
謝衡被口水嗆了一下,強壓着咳嗽打斷她,“少自作多情,我是因為鴿子下雨天沒法傳信。”
江雲悠抑揚頓挫的長哦了一聲,“徐統領真是的,居然讓我們大将軍親自冒雨上山送信。”
謝衡:“……”
早知道就不繞開之前的話題了。
江雲悠打量他一眼,抱怨道:“哎呀知道你們大将軍忙,又不要你立馬就去,你就挑你什麼時候有空就什麼時候去嘛……唔,不過這不馬上就過年了嘛,我們平陵的五色煙花可好看了,站在攬仙樓頂層,可以看到整個長樂大街的燈火,還有花魁遊船,舞獅會什麼的,可熱鬧了。”
江雲悠見他沒搭話,又飛快道:“當然啦,你過年要是沒時間的話,春天來也行。那時候滿城的花都開了,鵲仙橋上都是吟詩作對的,哦,比武的也不少,就是每年都有掉到河裡被畫舫裡的姑娘撈回家的。還有扔繡球招親的,每十天就舉行一次的賞花會……”
謝衡聽着她神采飛揚的描述,目光落在她熠熠生輝的雙眸上,神思逐漸飄遠。
最初吸引他的就是這樣一雙幹淨明媚的眼睛,能讓他卸下沉重的外殼,短暫的呼吸一下她所帶來的輕快的風。
然而他不可能因此而困住這團風,如周遠所言,離開此地,與官府之人徹底劃清界限才是最好的選擇。
江雲悠聲音緩緩停住,其實她也并不像表面上那麼輕松。她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好像飄在水上的葉子,說不見了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半點痕迹都留不下。
謝衡摩挲着手心的玉珠,須臾後輕聲開口,“早聞平陵四時風光旖旎,今得見秋色明麗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