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序努力收斂起周身戾氣,溫和道:“你與狍鸮打鬥之時,被夜螭吞入腹中,此處便是它的巢穴。”
“至于我”,裴序眸光稍黯,“我自是為尋你而來。”
山溪禮看着面前模樣大變的裴序,悄悄退後半步,思忖起他所說之事。
若真是夜螭,那她先前以劉魚魚身份的所作所為,的确像是陷入巢穴夢境中了。
她憶起被關在柴房中的生命流逝。
昏暗、饑餓、邪氣叢生。
腕間生疼,每有一滴血液被吞食,她的身體便涼一分。但因母親一句“照顧好你和弟弟”,她無怨無悔。
夜螭夢境無法虛造,那她所經曆的……
山溪禮胸口有些悶,隻有感同身受地經曆一番,她才知道這小女孩心中有多大的怨痛。
她又循着記憶繼續捋清思路,裴序也不急,靜靜在一側等着。
自化為夜螭醒來,她制止了狍鸮弟弟吞吃母親屍體,随後意識消沉,直到,有人來到院中。
那人……
她眉頭一蹙,後腦倏爾開始跳痛,就如有人在用鼓槌猛烈敲擊一般。下一秒,腦中畫面徐徐展開,正是劉光被狍鸮手撕吞嚼之景。
是了,先前在劉光家中發現的劉光屍體,正是被吞食殆盡的模樣。
如此看來,應是劉魚魚将狍鸮困了起來,而餓了許久的狍鸮見到回家的劉光,自然發了狠,不僅将内髒全吃了,連其他邊角都沒放過。
其後,按照時間線,劉魚魚姐弟應是依次去河中畫舫殺了劉明,在街巷中殺了醉酒歸家的另一名男人,最後,便是在她封印狍鸮之際,殺了那帶路男人。
至于方才,她為何會突然脫離夢境,暈倒在這畫舫之中,她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難道,是裴序闖入的緣故?
她擡頭,看清裴序邪性的尖耳和長發,思緒一轉,想到某種可能性後突然面色蒼白。
“裴序!你用了禁術?”
山溪禮神色激動,素來綿軟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何故如此?我……”
劉魚魚發現她情緒不安,以為是她仍懷疑這位天師的身份,忙小聲道:“姐姐,他雖然看上去和魚魚一樣,但他應該是好人哦。”
嗯,既然離開那位都允許他進來了,那他應當對姐姐無害。
“無礙的,修養些日子便好了。”裴序黑瞳妖異,唇角卻同平時一般彎着,看得劉魚魚如沐春風。
不對,應該是如沐邪風。劉魚魚無端抖了抖,又想起她要做的事,忙插嘴道:“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拉你進來的。”
山溪禮和裴序被她打斷,同時看向了地上那團腥黃腦花。
實際上,這團腦花不過是劉魚魚自身的幻化。此時她在地闆上,努力伸頭瞧着站立的二人,頗為不易,于是她又将自己變成了燈架,勉強平視二人。
山溪禮和裴序早知她的身份,對此倒也見慣不怪。
隻聽劉魚魚繼續道:“我叫劉魚魚,家住城西。小時候,爹娘對我很好,魚魚每一日都過得很開心!但是……自從小叔來了之後,爹爹就開始整日不見蹤影。”
“娘親說,他是找到了個新活計,但鄰居婆婆告訴我,我爹他是賭博去了。”
小女孩的聲線稚嫩,語調很是孩子氣,但講述之時那割裂的冷靜感,顯出她格外的早慧。
“我讨厭賭博,讨厭爹爹,讨厭小叔。”
“每次半夜更聲敲響,院門被用力地踢開時,我總克制不住,怕得渾身發抖。我知道,這是爹爹又輸錢了——
他會沖進卧房,揪住母親的頭發,硬生生地從頭皮扯斷。”
“我知道母親一向愛美,她是我見過最得體之人,總是将自己打扮得像仙女一樣……世界上最美的仙女……”
燈架劉魚魚開始顫抖,忽而變成女童模樣,瑟縮着蹲在地上,抽泣起來。
“他會用粗砺的、曾經為母親绾過發的手,将母親的臉打得烏紫,掌印半個月都消不了。魚魚小時候最喜歡躺的搖床,也早被他砸爛了。
母親像塊破布一般,奄奄一息地,被他挂在搖床上,然後他就會掄起手臂粗的木棒,一下一下地,往母親單薄的脊背上砸,就好像,母親才是害他輸錢之人一般。”
小女孩抹了抹眼淚,尖銳的哭腔喊了出來,“我讨厭他!我恨他!”
山溪禮鼻尖一酸,熱淚蓄滿了眼眶。她走過去蹲下身,将劉魚魚抱進了懷中。
“後來,因為我總沖上前去護着母親,母親便開始躲着我了。她不讓我看到爹爹打她,也不想爹爹打我,于是總提前把我關起來。
直到有一天……母親說她懷孕了,爹爹知道之後,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依舊早出晚歸,但回家時都喜氣洋洋的。他還從外面拿了藥草,每天都親手為母親熬藥,親手喂給她喝。那段時間,母親雖然身子不适,但看上去開心了很多,魚魚也很開心。”
“我本以為,從前那個愛護娘親、愛護魚魚的爹爹回來了,但弟弟出生之後,他又成了惡魔。”
劉魚魚頭埋進山溪禮的肩頭,抽噎了幾聲,牙根咬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