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的聖賢書,時時刻刻提醒着孝悌之道,與父母忤逆争吵都是大忌。
但李澈一從來不信奉這些古闆條約,他認為凡事過猶不及,父母孩子應當彼此尊重,地位平等,不能因為生養關系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操控他人命運。
他叛逆慣了,被罵兩句倒是也沒什麼,可他卻不能叫她心中有愧。
因此,把人關起來的第一天,他就屁颠屁颠地請了專做筇州風味的廚子,每日變花樣地伺候這位挂名嶽母。
這嶽母也是厚臉皮,問都不問,有飯就吃,有床就睡,也不問問是誰把她綁來,綁來的目的是什麼,還頗有些“爛命一條就是幹”的意思。
現下就隔着一扇門,徐星轸伸出手又放下,反複幾次,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開口。
李澈一抱胸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靠着柱子,試探性地問道:“如果你覺得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
徐星轸猶豫了一下,說了句:“好。”
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動作,李澈一徑直走來,“咣當”一腳踹開門。
秦楓眠側躺在床上,聽到響動聲,沒回頭,但卻破口大罵道:“哪兒來的不長眼的東西?知道我女婿誰嗎?”
“我呀!”
徐星轸還在思忖開場白呢,卻聽李澈一這麼說道。
秦楓眠頓了下,明顯是認出了這個聲音。盡管做了心理準備,但等她真正扭過臉時,卻發現自己還是準備少了。
“你沒死啊?”秦楓眠上來就是這麼一句。
“我當然活得好好的。”李澈一對答,然後舉起他與徐星轸十指緊扣的手,“通知你一下,我們成親了,嶽母大人。”
但徐星轸沉默地與她進行眼神交涉,她知道,她的這句話不是在問李澈一。
果然,她接下來又重複道:“你為什麼沒死?你憑什麼還活的好好的?你個賤人,午夜夢回時,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她嘴裡不清不白的罵着,各種上不了台面的形容詞輪番上陣。
李澈一聽的直皺眉,剛想有所動作,卻感到掌心一緊。他垂眸,隻見一臉平靜的徐星轸。
徐星轸也沒想到當她真正面對秦楓眠的時候,自己居然會如此平靜。
“娘。”
這一聲“娘”像一劑直插心髒的猛藥,秦楓眠立刻停止了癫狂的辱罵。
她突然又哭又笑,“你别叫我娘!你這個災星,我帶着你,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家破人亡。你應該死,你去死!”
“我今天來,隻問一句,五年前,周府抄家的時候,你說的那個姓裴的,他是誰?”
“哈哈哈哈。”秦楓眠搖搖晃晃地朝她走來,來回擺手,“我就知道,你這個沒良心的賤人,哪裡會真心孝敬我,想找你的親生父母?下輩子吧!他毀了我的,你又毀掉一次,你這輩子都别想找到根。像你這種生/性/淫/賤的水性楊花的女人,勾引宗族長輩,與兄弟亂/倫的人就應該立刻去死。”
“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李澈一直指她的面門,“你真是慣會颠倒黑白,怎麼敢再提這些事情?自己做的自己心裡不清楚嗎?少他媽在這兒胡亂攀咬。徐星轸她可是叫你一聲‘娘’啊,虎毒還不食子呢,你簡直是比畜生還畜生。”
“你這個花叢遊蕩的纨绔最沒資格叫喚,誰知道你是不是一身花柳病。不過話說回來,我這好女兒可是真有手段,都過去五年了,勾個手指而已,你又跪地上狂舔她的繡花鞋,你也不嫌髒!放着崔家清清白白的不要,就愛隻破鞋……”
這回,不等李澈一有所動作,徐星轸率先甩了她一巴掌,“我再問你一次,你說的那個姓裴的,是誰?”
秦楓眠被她打的腦袋發懵。
“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隻會坐在地上痛哭,然後一遍一遍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的蠢貨嗎?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姓裴的,是誰?”
秦楓眠佝偻着身子,陰森古怪地笑了,“你想知道?我說了,下輩子吧!”
話音剛落,她便直挺挺沖過來。
兩人下意識地閃躲,卻不料她一開始的目标就不是他們。
“咚——”一聲悶響,她一頭碰死在柱子上。
變故來的太快,徐星轸愣了兩秒才狂奔過去。
她是恨她,恨她隐瞞真相,又不好好地隐瞞一輩子,她叫了二十年的娘親突然有一天告訴自己不過是個抱來的野種,還把她當作交換利益的性/資源。
她恨她,可當她真的這麼決絕地死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心痛了。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教她說話、讀書、寫字,漸漸長大了,她又教她女紅、女孩子的私密、自尊自愛……
她隻是後來變了,又或許,她隻是走投無路,在男性占領話語權的家族中,活下去,勢必要犧牲一些東西。
罵妓/女,不如恨嫖/客。
“娘……”
秦楓眠躺在她懷裡,還在喋喋不休地謾罵,她恨這一生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卻還是過得不幸福,她恨自己曾經良善卻最終落得瘋颠毒婦的罵名。
她罵徐星轸,罵她不願同她一般委曲求全,粉飾太平,可最後一句,她哭着小聲說了句:“阿星,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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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徐星轸覺得恍惚,沉默的,不知做什麼表情。
突然,李澈一拍了拍她,徐星轸轉頭。
“汪……”
“你幹什麼?”她不解。
李澈一别别扭扭地摸了摸鼻子,又狀似不經意地松了松筋骨,挺着寬肩,道:“再信你一次……眼淚……哭吧。”
他斷斷續續地說道,隻堆砌詞彙,沒有主語。
徐星轸愣了一下,失笑着錘他,“腦子壞了你。”
李澈一一把摟過她,但這次她再沒抗拒,隻乖乖趴在他肩頭。
半晌,李澈一聽到耳邊傳來的細細的啜泣聲。
風揚起簾子,李澈一想起五年前與她初見時的場景。
他态度惡劣,以為她也是上趕着暖床的女人,“切,周家那種小門戶,還是個姨娘帶來的拖油瓶?你敢說不是圖我?為了引起我的注意罷了。瞧好吧,我勾勾手指,她就沖我搖尾乞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