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轸總覺得李澈一是故意的,故意找了個緊湊擁擠的小馬車,什麼大清早來不及套車的鬼話,就算是她來多出幾兩銀子也能找到合适的,就更别說荊國公這麼大的派頭了,有錢有權,他想要的,誰還敢說個“不”字。
“就是這麼個馬車,上不上吧你。”李澈一攤手,話鋒一轉,“還是說你想了一夜,突然發覺我比從前更加秀色可餐,決定甩了那個賣茶葉的,吃我這棵回頭草了?你想跟我同騎一馬,招搖過市,滿足一下玉京百姓的好奇心,然後通告百官,說你就是那個狐媚荊國公,讓他在大婚日抱娃退婚的心機女。”
“對,我想了一夜發現自己以前果真是眼瞎。”
徐星轸難得順着他的話茬,不過依他的了解,她下面說的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果然,她陰陽怪氣地跟他對嗆道:“你不是後來才變無恥的,你是先天不要臉,不過能裝會演罷了。你一個人都能抵人家一整個戲班子,又能寫又能編,自己導自己演。你偷我家孩子,硬攀扯上我,完了又編個什麼‘心機女侵犯酒醉荊國公,帶娃跑路;浪子鑄成大錯,無法回頭,含恨退婚’的故事,給自己立了個深情款款又負責的人設,最後屎盆子全往我頭上扣,你是一個人都不得罪啊。大家唏噓你婚姻曲折,心疼崔家娘子,然後誅我九族。”
每回當徐星轸冷靜下來,對他的态度稍有緩和,想要跟他正常交流的時候,都會被他的那張破嘴打回原形。
虧她剛才還淺淺心疼了一下,心說這傻小子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站雪地裡會不會冷。
可現在……
哼,怎麼不凍死你呢?
“沒你能演,眼淚說來就來,我以前确實蠢,上當受騙什麼的也就罷了,還以為你是什麼小仙女兒下凡,淚比星河呢。徐星轸,我以後要是再信一次你的鳄魚眼淚,那我李澈一就是個蠢出升天的死狗,活該被人上腳踹。”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攻擊力沒有徐星轸強,他腦子一熱又加了句:“哼,還說什麼誅九族呢,你也得有九族可誅啊!”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自己言重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兒還有收回來的辦法。
他瞬間變臉,說:“呃,我的意思是……”
“對!”徐星轸咬唇,“所以我才伏低做小求着荊國公您大發善心,幫我找個家。”
她怒氣沖沖地進了馬車,而李澈一則趁着她轉身的間隙,憤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李澈一心虛地掀簾子,沉默地坐在她旁邊,全程心緒不甯,如坐針氈。
這奇怪的氛圍,到底誰才是上位掌權人啊?
徐星轸也在一旁腹诽。
李澈一,你還真是個王八蛋,我是沒九族,你以為你自己能好到哪兒?我人在筇州時都聽說了,公主娘娘最近跟一個叫慕雲深的打得火熱,等着她四婚再給你找個新爹吧!
她越想越氣,恨自己剛才沒發揮好,白讓他損了。
其實之前那些年,她早就習慣了獨身,冰冷麻木地接受孤女标簽,或是嘲笑,或是憐憫,她全然接受。隻是後來遇到了鮮活的李澈一,他碎嘴,毒舌但卻是個頂好的人,于是她才漸漸貪戀起這人間煙火。
她在乎他,所以尤其不能接受他的嘲諷。
她想把他當家人,可他的态度……
他如果知道她在想什麼,恐怕隻會輕蔑地笑道:“徐星轸,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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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駛入城中,路過鬧市時,徐星轸掀開簾子看了兩眼。
隻見昨日還喜慶的街區,今日便換上了冷冰冰的皮膚。
她下意識地掃了李澈一一眼,卻不料他的目光一早就鎖定在她這邊。
兩廂對視,李澈一斟酌開口道:“崔相公當然不允許家務事被人過度讨論,他那麼愛女兒,眼裡揉不得沙子,定是他派人連夜掃蕩。你現在可是他的眼中釘,還是跟緊我的好。”
“哼。”徐星轸嗤笑,顯然還沒消氣,“跟緊你豈不是死的更快?”
李澈一沉默,他知道徐星轸的從前,也知道她有多在乎家人,可他就是拉不下臉道歉。再者,他也覺得郁悶,兩人現在可是合法夫妻,他難道不算是她的家人嗎?
她總是把他刨除在外,根本沒有那個思想覺悟。
她的兒子,她的親人,她的朋友,甚至是她門前種的那兩棵破棗樹,他媽排到最後一個才是他!
一想到這裡,李澈一就忍不住鑽牛角尖,如果他不夠幸運,沒能找回自己的記憶,是否就要活在别人為他編織的謊言中,一輩子?
如果是這樣的被捏造的幸福人生,他甯願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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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一個窄小緊湊的深巷口,周邊盡是些破舊的矮房,路上的積雪被人清理過,露出青黑色的磚頭。
玉京的繁華之下,仍然留有頹垣。而這兩處僅僅隻隔着一條河,一岸紙醉金迷,一岸奔波流離。
李澈一先行下來,然後習慣性地朝她伸手,徐星轸猶豫了一秒,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但最後還是搭上了他的手。
兩個陌生又熟悉的人,就這麼别扭又自然地十指緊扣。
一想到待會兒要見的那個人,徐星轸就有些緊張,盡管她和那個人相處的時間比她和李澈一的要多得多,可徐星轸就是打心眼裡信任李澈一,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未曾改變。
李澈一一開始伸手隻是下意識的行為,等他回過神來,不想再自取其辱的時候,破天荒的,徐星轸居然有了回應。
兩人牽着手,無言地朝巷子深處走去,李澈一沒想到自己居然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心髒狂跳。
“你怎麼找到她的?”
“她還挺膽大,這五年來一直窩在玉京城裡,玩燈下黑。不過說來也奇怪,都藏了這麼久了,怎麼突然露頭,興緻勃勃去參加喜……”李澈一第一次給人當丈夫,經驗不足,但覺悟很高,他頓住 ,然後斟酌了一下用詞,“興緻勃勃地去國公府打秋風。”
“哦。”
“你很緊張?手心都出汗了。”
“有點吧,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怎麼面對我就怎麼面對她咯?”
“你們……你們不一樣。”
“你還挺雙标的!”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難得沒有吵仗。怎麼看,都是幸福恩愛的一對璧人,老夫老妻般地讨論着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可隻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最清楚,彼此到底有多緊張。
這樣難得的甯靜時光,李澈一希望這條深巷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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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澈一一想到秦楓眠從前對徐星轸做的那些事情,就想把她淩遲處死,哪怕不搞死,也勢必叫她活的難受。
可真派人把她關起來的時候,他又心軟了,倒不是心疼她,而是突然想到,徐星轸這個糾結人,面對養她一場的母親,絕對狠不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