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污染型異常指異常的産生與發展均源于人類的主觀認識,祂們起源于人心,也湮滅于人心,最易産生也最易消散。”
“這種特性也意味着祂們的數量比物理畸變型異常要多得多,物理畸變型常常集中于B至A級,但從認知污染型異常F級至宇宙體均有分布。”
“但兩者并非完全割裂,最近幾年,認知污染型通過人類的意識不斷加固,逐漸變異為物理畸變型的異常數量急劇攀升,高級别的物理畸變型異常也會同時擁有認知污染的特性。”
“但無論如何,認知污染是各位認識異常的理論基礎,也是将來解決異常的思考起點。”
講台上的男人娓娓道來,通過他清冽優雅的嗓音轉述的枯燥知識,似乎也變得有意思起來。
“有人知道處理認知污染型異常的首要原則嗎?”
“是轉移注意力。”馬上有人舉手回答。
宿同塵點點頭,“更準确地說,是切斷注意力。無論是轉移,還是弱化,甚至是消滅,隻要能夠切斷異常與注意力的關系,就是能為之一試的方法。”
“但這也恰恰是處理認知污染型的難點。”
宿同塵話鋒一轉,他身後的課件投影也跟着切屏。
三張人類大腦解刨圖被放了出來,從左到右,分别用不同顔色标識出了大腦的不同區域。
宿同塵微微側過身,看向投影。
“人類的大腦可以被簡單分為理智腦,哺乳腦和原始腦,其中理智腦負責分析推理等複雜的慢決策,哺乳腦負責依托直覺、習慣或情感做出快決策。”
“這就是神經學專家保羅·麥克裡恩于1970年提出的‘三腦’理論。”
投影的細光落在青年的半斂的鴉睫上,他冷峻的面容忽然虛幻地柔和起來。
“而杏仁核。”紅色的光點落在PPT解刨圖上那小小的水滴形器官上,“便是理性與感性的中轉站,恐懼與失控的閥門。”
“當它受刺激,本能便會徹底替代理智,在惶惶不安中失控,脫軌。”
晃動的燈影中恍然出現了一輛拉響汽笛,馬力全開的蒸汽火車,伴着白煙與巨大的轟鳴,朝着地獄奔騰而去。
“通常來說,這種失控可能隻是一次歇斯底裡的争吵,抑或是難以自已的痛哭,時間終究會推着理智重新取得思維的控制權,生活總會再某一點上重歸平靜……但,很遺憾。”
宿同塵的眼底一片荒蕪寂寥。
“我們是調查員。”
他用緩慢,平靜的語調将幼芽們的怯怯吞噬殆盡。
“理智失控,與死亡無異。”
“想必各位很清楚我的職務。”宿同塵的一句話,将所有人漂浮震蕩的思緒拉回原地。
他站灼灼交錯視線的終點,仿佛是尊立于人間地獄邊境的界碑,另一側是虎視眈眈,成百上千的詭形異物,以及漫天匝地的屍山血海。
“上一年,一名調查員,死于入職後的三小時。”
蔣轲玹聽見了人群中抑制不住的抽氣聲。
宿同塵并未因此停下自己殘忍的叙述,“我們在集體葬禮上為他的衣冠冢送上了他還沒來得及領走的制服。”
“棺材裡隻有他的半顆頭。”
青年系到領子最上放的黑色骨瓷扣閃着柔和的光,上面镌刻着代表空保局的黑紫菟葵。
它的花語是:冷靜與銳利。
“說這些的目的隻有一個,我希望諸位記住:從這一刻起,你們的直覺應當永遠活躍于理智範圍内,抑或是說,用理智馴化本能。”
“它将成為你們呼吸的前提。”
壓抑編織的密網無孔不入地裹住了在座每個人的神經。
青年狹長的眼瞳似乎是在看教室最後面的挂鐘,又似乎是在觀察每個人的表情。
悲傷有,平靜又,大多是焦慮和恐懼,以及……
蔣轲玹強撐困意,狠狠吸了口剛剛還唯恐避之不及的冰美式。
酸苦汁液入口瞬間,涼意直通大腦!
被澀得皺巴巴的蔣轲玹:好苦啊!怎麼和她的早八一樣苦哇。
宿同塵:……
這個是例外。
藍牙裡傳來竺司的提示聲,宿同塵似乎也意識到再這樣說下去,可能會有不少新生在開學第一天就精神崩潰。
“想聽故事嗎?”台上的人忽然話鋒一轉。
沉浸在那窒息中沒反應過來的學生們傻愣愣地點頭。
“最早有記載的認知型異常是三十年代初發生在H市的12号紅洋樓事件。每晚醜時路過洋樓的人,都會聽見門前,似有似無的低語。”
“有時是在問時間,有時是問年份,有人說聽見的是五歲娃娃的笑聲,又有人說是吳侬軟語的人婦,甚至還有信誓旦旦地說是吧嗒煙槍的八十老叟。”
“但無論是否得到了答複,他們都會在詢問後,說出同一句話。”
宿同塵回頭,PPT上緩慢跳出了用無趣的黑體寫下的一行字。
「拜謝五髒,福壽同根」
一共八個字,平凡無比,蔣轲玹卻沒由來地心頭一跳。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反複探讨着這句話的含義。
“拜謝五髒還能理解成從心底感謝的意思,福壽同根是什麼意思?”
“祝福語?和壽與天齊意思差不多?”
“那也得是福壽同天吧?同根算什麼?”
“有沒有可能是詛咒啊……”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乜修雅笑眯眯地問一旁默不作聲的蔣轲玹。
女孩扭頭看他,總覺得這卷毛的狐狸眼裡藏着不懷好意。
“不是什麼好話吧。”蔣轲玹小聲說。
衆人紛紛用求知若渴的眼神望向講台上的宿同塵,但他本人卻沒如他們所願好心解答,反而是像看不見般繼續講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