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琪亞的臉上交織着驚喜和擔憂,吟在看見對方表情的一瞬間下意識露出違心的微笑,隻是,她想不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貴族施藥院一别之後,時隔幾個月,這是她們第一次在雙方清醒的狀态下相見。但在這幾個月裡,吟一直能聽到其他人提起露琪亞——她在找她,從屍魂界找到現世,拜托遍了能拜托的所有人。
吟自知自己一直在回避。那條通過黑崎一護發送的短信也好、趁着露琪亞昏迷時進行的治療也罷……吟是不願讓露琪亞這個把自己作為優秀前輩向往的女孩看見自己現在這副樣子的。
現在的遠山吟不是死神,也不能算是虛。她曾經在幾個月間把自己的骨氣和原則丢掉,不遺餘力地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讨好屍魂界的公敵,去賭他的同情、憐惜、甚至不惜把當時自己僅剩的身體當成籌碼去賭他的情欲,隻求能夠去向那公敵置換重拾死神力量的機會。
而她在這個過程中竟然動了真情……對那個後來因她的離去做出囚禁、虐待、控制行徑的人,産生了即使是現在她也不敢保證已經完全割舍幹淨的感情。這是多麼可笑、可悲、又可歎的事情。
這些事情,吟哪怕現在隻是回想起來都覺得無地自容。
她要怎麼背負着這一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屍魂界面對其他人?如果她要重新在瀞靈廷站穩腳跟,“過去的幾個月發生了什麼”是可以被忽視的問題嗎?
“吟大人,你還好嗎?封印藍染之後這些天裡你一直不見蹤影。”
“我沒事,隻是有些困,我……”吟維持着臉上親切的笑容,不斷試圖在腦中搜刮合理的說法和轉移話題的發問,但她的嘴卻好像不聽使喚:
“我不太好。”
說出來了,她居然說出來了。
吟不知道自己的嘴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她的頭腦已經因此被絞得一團亂麻不知所措,可是身體卻先得到一個溫暖的擁抱。
整個世界都好像因此暫停了。吟閉上眼,隻顧感受另一個生命的溫度緩緩流淌到自己身上,讓她的身體漸漸回暖,連被卡住的零件都像是被上了潤滑油一般能動了。
她好像活過來了。
頭腦裡的一團亂麻被細緻地梳理、溫柔地解開,她似乎重新恢複了思考的能力。
不對,她已經流浪街頭好幾天,她……
吟試圖掙紮卻沒有成功,隻能小心開口:“我得先沐浴更衣,我現在……髒兮兮的。”
……
酒店浴室。
吟毫無耐心地梳理着自己有些打結的長發,一開始梳理到停頓處還會把發絲仔細解開,後來一律從中間扯斷。說到底,獨自洗頭、梳頭這種事,她從出生以來也隻有藏身在現世打工的那段時間才做過。
那時候,她隻管用現世的洗發水草草清洗過頭發就不管不顧,根本沒時間精力做什麼養護。後來又經曆了小黑屋階段缺乏睡眠、忍受饑餓的折磨,吟曾經被養護得如絲綢般烏黑發亮的長發發質都毛躁了許多。
吟懶得再和自己的長發鬥智鬥勇,她把梳子丢開,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視線難以避免地被鬓邊那一縷斷發吸引。
那一縷頭發被剪得很不規整,是她在封印藍染時随手用風系鬼道切斷的,效果果然和她曾經想象的一樣糟糕。
吟垂眸不看鏡中的自己,隻管盯着水龍頭發呆,克制自己回憶那一天各種細節的沖動。
整理好心情,吟重新擡眸,鏡中卻多了一個身影,他将那一縷斷發捏在手中,用拇指輕輕揉過參差不齊又紮手的發尾。
吟猛然轉頭,面前卻空無一人,回看鏡中也僅有自己的身影。
或許當初她和市丸銀下的判斷都太早,其實她還是瘋了。
最後那句莫名其妙的道歉,果然也是她的幻覺吧。難道她在潛意識裡希望那位犯下滔天罪行也不認為自己在做錯事的人向她道歉嗎?如果她真有這種想法,根本是在難為她自己。
她已經在寬恕和報複之間做出了選擇,而選擇的重量正在于不可反悔和有舍有得。
吟不再理會那一縷頭發,想要拿起發飾将其他頭發固定,卻看見銀白色的金屬發飾内部多出一個漆黑無光的點。吟放開頭發,用雙手檢查蓮花紋樣正中心多出的黑點。她對此很熟悉,是反膜之匪的材質。
她雖然常用改造後的反膜之匪轉移,卻不可能把它不小心遺漏在這種精細的位置,而且這一枚反膜之匪比起原版和她改造後的體積都小上許多,隻怕是某些人故意為之。是在放映室重新為她挽發時加上的嗎?它就是隔絕她在瀞靈廷反噬的裝置?
不對。
當初為了在藍染眼皮子底下逃離虛圈,吟曾耗費很大的時間精力研究反膜之匪,并改造出利用它構建穩定異空間從而在三界之間移動的技術。雖然後來藍染根據她逃跑時留下尚未坍縮的空間破解了她的研究,還憑借這一點在異空間中将她捕獲。
但是,她了解這種物質,起碼根據這段時間佩戴發飾比起之前沒有特殊空間波動這一點,眼前這一顆的反膜之匪的作用不會是隔絕反噬這種需要時刻運行的。它的狀态非常平穩,更像是需要主動激活才能使用的類型。
吟心跳如雷,雙手飛快離開這個最後的饋贈,閉上眼深呼吸數次才将情緒重新調整到可以思考的程度。
短暫思考過後,吟飛快将幾種可能需要的結界組合使用,把整個發飾隔絕在其中。她現在身處現世,不需要使用這個發飾,也沒有探究關于那個人謎團的心情。
……
等到吟梳洗打理好自己,再次與露琪亞面對面時,露琪亞依然沒有主動詢問她任何關于過去那幾個月或者這幾天的事情。
她們一起漫步在現世的街道上,露琪亞問出的也隻有“吃什麼”、“要去那邊看看嗎”之類輕松的問題。
吟漸漸在露琪亞的體貼中放松緊繃的神經,那些剛一見面時把自己掩埋的羞恥心也慢慢退去。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中午,溫暖的陽光包裹着吟,好像是一個明亮的擁抱,雖然不能立刻把吟拉出複雜的情緒,但它可以是一個把手,她随時都可以握着它站起來。
隻是,她現在還不想站起來。
遠遠望見幾座高樓縫隙裡露出的摩天輪,吟突然有了想去的地方。
幾十年過去,這種娛樂設施的結構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吟不會再興沖沖趴在窗上俯視遊樂園的全貌,也不再有興趣觀察螞蟻般大小的人們都在做什麼了。
一圈摩天輪的時間,要叙述他們之間百年的糾葛遠遠不夠,甚至不能讓吟理清過于濃烈複雜的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