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後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程安昀收起傘關好門,先去換了身衣服。
在他意識到自己滿腦子都是“梁雎宴真的同意我走了嗎”的時候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想去哪為什麼要征求别人的意見?
回來的路上程安昀吹了風,現在身體還是濕冷的。
他換好衣服後先去燒了壺熱水,在等水燒開的時候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把梁雎宴的聯系方式都拉進了黑名單。
畢竟同行過一段時間,這個告别實在不太體面。但程安昀心裡也很清楚他們就到此為止了,以後兩人不會再有交集了。
他閉眼深呼吸兩下,決定過兩天等天晴了去福利院一趟。
做好決定後程安昀放下手機,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而下一個晴天就在明天。
程安昀走在路上,發現路上的積水已經蒸發了。夏天永遠都是這樣,花三四天乃至一周的時間去醞釀一場雨,雨下完後天氣立刻放晴。就像他們兩個這長達一年時間的相處一樣。
醞釀了一年的雨隻下了三個月就停止,滲透到地底的一部分積水化作難以忘卻的記憶,被陽光蒸幹的一部分積水則成為了支撐他們兩個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路上程安昀買了點零食,到福利院的時候是孩子們自由活動的時間,他剛在大鐵門外站定就有個小女孩注意到了他,對着門衛室大喊:“張爺爺,有人來啦!”
不出片刻有人從旁邊的門衛室出來,看見來人的臉的瞬間張大爺笑起來:“是你啊!剛巧,這次院長在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給程安昀開門,院裡的小孩們都看着他,遠遠地注視,沒一個人主動上前來和他說話。
程安昀和張大爺說了句謝謝,張大爺邊關門邊說:“院長這會兒應該在她辦公室裡,你還認得路嗎?需要我帶你去不?”
頓了一下,他補充道,“她辦公室一直沒搬過地方。”
“好。”程安昀道,“我自己去吧,謝謝大爺。”
張大爺诶一聲:“行,那你自己去吧。”
程安昀将手裡的東西全都交給他:“拜托您分給他們吧。”
張大爺連連應着,接過那些零食。
程安昀在一群不超過十歲的小孩子小心翼翼偷看的眼神裡朝着記憶裡院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其實他一直都不清楚院長辦公室在哪裡,他記憶中這個福利院很大,随便走會迷路。
但現在他發現這個院子好像還沒梁雎宴家的院子大。
走到院長辦公室門前,程安昀擡手敲了敲門。
下一秒屋内傳來院長的聲音:“進。”
程安昀握住門把手,将頭探進屋裡率先開口:“院長。”
聞言院長擡起頭來,她推推眼鏡眯起眼睛看了他幾秒,随後皺着眉問:“請問您是……?”
程安昀走進來關好門,簡潔地做了個自我介紹。
聽到宵宵這個名字的時候院長恍然:“原來是你啊!”
程安昀彎唇笑了笑,院長果真還記得他。
“看樣子你這些年過得挺不錯啊。”院長從桌子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滿臉笑意地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兩遍後繼續道,“你小時候就特别可愛,這長開了更好看了。”
随後她又問,“你這趟回來是來看我的嗎?”
看來院長沒有聽出他就是之前捐款幫樂樂治病的人。程安昀也沒主動提起,點了點頭說:“我就是想知道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被送過來的,還想問問程願阿姨葬在哪裡。”
提到程願院長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她歎了口氣:“程願是個好人,就是可惜了。”
程安昀不知道怎麼接這個話茬,不等他回答,下一秒院長就拉着他做到旁邊的凳子上,道:“你先坐,路上挺累的吧。”
“還好,不累。”程安昀被她帶着坐了下來。
院長就坐回桌子前,又道:“你等等啊,我把這點賬對完了就帶你去檔案室,那裡應該還能找到你當初的檔案袋。”
程安昀說:“好,您忙。”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開口,寂靜的辦公室裡回蕩着院長按計算器的聲音,程安昀的視線從這間屋子裡擺的每一個物件上掃過,有好多東西譬如桌子和書櫃等大物件,他都還有印象。
他的目光掠過窗邊,辦公室的窗戶正對着前面的院子。
程安昀看到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他遠離人群坐在秋千上,懷裡抱着一個木箱子,手裡還拿着一張紅色的紙,此刻他正低着頭在折什麼東西。
程安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最後确認他是在折千紙鶴。
折好的千紙鶴被他丢進懷裡的箱子中,随即他摸摸口袋重新拿出來一張綠色的正方形折紙,又開始疊千紙鶴。
程安昀剛要開口問那個小男孩是什麼情況的時候書桌後的院長站起來,她道:“我賬對完了,我們現在去檔案室吧。”
于是程安昀隻能把疑惑先放一放,起身跟着她出去。
從辦公室出來,程安昀隻顧着看秋千上那個小男孩,沒注意腳下的路,差點被一個女孩撞到。對方停下腳步,擡頭看着他,有些怯生生地說:“對不起哥哥,我差點撞到你。”
程安昀笑笑:“沒關系。”
見他原諒了自己,小女孩也笑了笑,又快步跑走。
院長關好辦公室門,見狀轉頭看向那個小女孩,将音量拔高一些提醒道:“跑慢點樂樂,小心摔倒。”
……樂樂?
程安昀又看了她一眼,小女孩隻留給他一個潇灑的背影。
很久之前在電話裡有氣無力地對他說謝謝哥哥的樂樂,現在能跑能跳,完全看不出她曾經在死亡邊緣徘徊。
程安昀收回視線,跟在院長身後往檔案室的方向走去。
這是今天第一個好消息。
第二個好消息是兩人在檔案室裡找了快兩個小時,最後程安昀在一個已經落灰的箱子裡找到了自己以前的檔案。
檔案袋上寫着姓名和性别和入院時間,院長接過檔案袋,邊拆邊說:“你是在元宵節那天被你外婆送過來的,因為當時已經有個小姑娘叫圓圓,怕撞名所以給你臨時起了個宵宵。”
程安昀沒說話,看着裡面他的資料。
除了沒有照片以外,這怎麼看都是一份尋常的個人資料。
院長繼續說:“當時你外婆告訴我,你媽媽生下你之後又突然大出血,沒搶救過來,沒來得及給你起名字。”
聞言程安昀擡眼看向她。
“你爸爸是個警察。”院長邊把剛才拿出來的其他人的檔案放回原處邊說,“你媽媽懷你六個月的時候他因公犧牲了,當時所有人都建議她引産,别要這個孩子了,但她非要生下你。”
“單親媽媽本來就不容易,你爸爸那邊也沒有其他親人了,所以她就隻能回了娘家。”說到這裡院長歎了口氣,“你外婆拉扯你出了月子之後就把你送過來了,她說她越看你越讨厭。”
程安昀依舊沉默着,把手裡的資料放回檔案袋。
院長依稀還記得那天的場景,她從老婦人手中接過那個白白淨淨的小嬰兒,聽到她說:“他長得很像我女兒,他是個好孩子,但我實在接受不了養一個間接害死自己女兒的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