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斂起笑容,直直盯着他。
“——誰敢阻攔我,誰就是我的死敵。”
“回家和選擇我不沖突,帶我一起走,”他平靜地回答,“要救人,我給你搭手,要殺EVER,我幫你解決,要回到自己的世界,我陪你找路。不存在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太難纏了。
簡直是足以令人道心破碎的犟種,分分鐘讓我幻視跟秦徹在小樹林裡吵的那一架,幾乎要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鬼知道一通真傷下來怎麼反而讓他更加鑽偏激了,我隻能拼命勸自己忍住、忍住,他十多年沒睡個好覺了腦子有問題是正常的。
“……非要我把話說的這麼直接嗎?即使真的要帶一個人走,我的選擇也隻會是秦徹,而不是你。”
呼出盤踞在心頭的濁氣,我鄭重地直視他。
“我真的,不是很喜歡說傷人的話。你有沒有思考過,告訴你‘世界隻是遊戲’這個真相,最深層的含義并不是打擊你,而是想提醒你——或許不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小刀’……”
“……而是屬于你的愛人還未到來?”
“她可能叫小劍小棍小斧小拳拳胸口碎大石無論其他什麼名字,性格可能活潑可能沉靜可能單純可能多變可能溫柔可能堅毅,身高或高或矮或許能頂破你家天花闆,從事着不同職業為自己的人生忙碌奔波。”
“但不該是我。”
我真的不是很想這麼對待他。
我也是入夢者,沉淪得比他更深更絕望。我的美夢是資本編織的一戳就會碎的陷阱,卻還要催眠自己去笃信一千零一種可能,在封閉的高塔中建立一個人的孤島,即使籠門從未關閉也不肯飛向真正的天空。
——飲鸩止渴,以痛止痛。
我懂,我當然能理解他,所以才能精準地刺傷他……但是到底為什麼非得這樣?明明我們有過同樣的心境,明明我一點也不讨厭他,即使不是戀人,也不該成為敵人,更别說居然會走到如此扭曲的程度。
“我已經有一個秦徹了……隻要這一個,有且僅有唯一不可替代,其他人再像他那也不是他。”
我、啊,我為什麼無法保持平靜?我真的不想再繼續了,這是在摔碎一顆心,而我明明知道他的心跟另一顆心一樣真摯又愚蠢,珍貴無比……他就這麼鮮血淋漓地捧到了我的面前,絲毫沒有考慮過後果……
但我不能停下。
夠了,别讓我一錯再錯了。
“你現在要做的應當是尋找真正屬于你的女主角,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是明智之舉,但凡你還有一點理智,就該明白,我們的相遇隻是個意外,從始至終就不該存在。”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喜歡上不喜歡你的人,是錯誤。”
屋内陷入死寂。
窗外天光大盛,日光在窗欄上投下短短一截陰影。
明媚的窗外和陰暗的室内過于對比鮮明,讓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一種說法。中午12點原本是陽氣最盛的時刻,但是物極必反,此時的陰氣開始滋生,這一絲陰氣敢在陽氣最勝時出現,反倒是極兇。
如他的沉默不語,是爆發前的平靜。
風撩動未掩好的窗簾,一道陽光狡猾地從縫隙中擠進來,探頭探腦爬上床鋪,在我與他之間劈下泾渭分明的一道分界線。光潔的被單在他臉上反射着一點光暈,像翕動翅膀的黃粉蝶,悄然停留在他的眼睫。
那幾乎是惹人憐惜的。
但這樣的脆弱隻存在了一瞬。重新擡眼的時候,翻湧的暗紅旋渦頃刻間吞沒了浮動的金光,殘翅鱗粉成了火引,在他眼中飛蛾撲火般燃燒。
“我喜歡你,是個錯誤……?”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抹存在感極強的紅一直在他的右眼亮着,從始至終沒有熄滅,他也沒有再試圖去控制住它,燙得我喉嚨堵塞,幾近窒息。但我看着他壓抑又瘋狂的表情,卻無由來地覺得這是他最清醒的一瞬。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小刀?”
他幾乎是以溫柔到氣音向我訴說的,仿佛每說一個字,都要割開一次他的喉嚨,“……我比誰都痛恨,愛上你這件事。”
我輕輕顫了顫睫毛。
“為什麼要出現在我夢裡?為什麼要對着我笑?為什麼要用那樣親昵的目光看着我?為什麼敢對我交付信任?為什麼喜歡我又要逃離我?為什麼不一刀刺下來讓我死心?為什麼明知我想牽系住你還敢接受我的要求?”
“——為什麼每次都要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一切隻是我的夢!!!”
他咆哮着怒視我。
“你以為我沒想過?我當然想過,想得發瘋,想得發狂,想着為什麼我這麼虔誠、這麼真心,還是沒有一個‘小刀’願意來愛我!”
“他可以有,為什麼我不能有?我也想要屬于自己的‘小刀’,有且僅有唯一不可替代——全心全意隻喜歡我的‘小刀’!而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像路人一樣旁觀别人的幸福!”
“……我想象過無數次,等她降落到這個世界,我要帶她換掉上好看的衣服,去預定已久的餐廳就餐,唱她喜歡的那首歌,告訴她我記得她,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幫她。”
“我不會讓她哭。”
“他是27、28歲遇到的你,或許這便是提前知曉命運的代價,讓我即使知道了正确答案,卻無法在答案出現前找到她。我得有足夠的耐心,等到27、28歲,等我的奇迹在完美的時機出現。”
低啞而絕望的笑聲從他的口中溢出。
“——但是你沒有來。”
“第一年你沒有來。我想你不太認路,應該是在哪裡迷路了,等你到了之後,得帶着你把這裡每個角落都走個遍。”
“第二年你沒有來。我想你又去哪裡見義勇為了,怎麼忙得這麼不可開交,難道要組建一支老弱病殘大軍來投奔我。”
“第三年你沒有來。我想你是不是在考驗我,偷偷在背後算你那個奇怪的好感度加分,非要等解鎖到某個階段才肯現身。”
“然後是第四年。”
“第五年。”
“……”
粗粝的手掌捧住我的臉。他手掌上的繭比秦徹要厚一些,那是經年累積的傷口磨出的痂,即使再溫柔,撫過臉頰也會帶來輕微的疼痛。而暗紅色的眼睛注視着我的時候,傷疤撕裂開來,疼得讓我以為自己在流血。
【“可是三百年過去了,四百年、五百年……整整過了一千八百年,仍不見一個人來救他。”】
“我當然像一晚上沒見就像老了好幾歲,老師,你這麼聰明,不如猜猜我到底多少歲了?”
“既然我的好運已經耗盡,索性向魔鬼發誓,要麼永遠别讓我見到你,”他對着我笑了笑,那樣輕柔的聲音,一點點壓低後,變成了毛骨悚然的低語,“……要麼我一見到你,就要不擇手段奪取你。”
“——然後,你來了。”
風停歇,窗簾被重新掩上,昏暗的室内唯有眼前這雙紅眸亮得滲人,獻祭般燃燒着他的狂熱,詛咒般萦繞在我的耳側。
“你來了。”
“她就不會再來了。”
無視了我的抵觸擡起我的雙手,他放在自己頸側,要從這種窒息感中獲得些許實感般,自虐地壓緊。在感受到頸動脈急躁鼓動的同時,聲帶顫動的頻率也順着骨骼傳入我的心底。
“‘屬于你的愛人還未到來……?’”
低聲重複了一遍我的話,他還是用缱绻的眼神看着我,吐露的話語卻毫不留情撕開了最後的體面。
“不會再有‘真正’了。”
“——小刀,你是唯一沒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