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甚至能夠從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掌給大力攥了一下。
同時,上官清霜不由得暗暗腹诽:
原來,他并非是無所不能。
縱他是天子,也還是會像平常人一樣,流露出擔憂的情緒。
心裡千般念頭,她的面上不曾流露半點,恭順垂眸。
關于她和楊茂擅自做主,把江朝朝帶進宮這件事,其實本沒有這麼難以開口。
關鍵在于原因。
平日裡,她背地裡沒少聽人起這位新君的雷霆手段。初初登基,就把朝堂上的蛀蟲肅清了大半。那段時間,她每每去朝臣的府邸為官眷看診,總是能聽到些許對天家的埋怨。
直至今日,朝堂風平浪靜地完成了一次大清洗。
往常她曾去看診過的好些官眷,或貶或流放。如今朝堂上的好些朝臣,都是像江宗文一樣,才從地方上選拔擢升上來的。
更何況,今天是她第一次單獨與他正面交鋒。
不對,不是交鋒,是交談,是相處。他是君,她是臣,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拿對旁的男人的态度對待他,也不能把矛頭對準他。
今天是她與他第一次單獨相處,以往對他的了解,都是出自他口,她尚不知皇上的脾氣秉性。
她正值盛年,還不想死。
萬一他是個昏庸無道的,聽了江府發生的那些腌臜事,遷怒于她可就不好了。
也正是因為有這個考量在,她流露出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情緒,下意識變得躊躇,忐忑,甚至是不安。
她本想把在江府的見聞用委婉且簡短的話語概括出來,臨開口之際,卻忽然發現,自己斟酌語言的能力實在是糟糕。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幹脆,破釜沉舟,照實說算了。
黎越眸光如炬,看着她吞吐不安、難以啟齒的模樣,澄明的琥珀色眸子黯淡了些許。随即,他無聲歎了口氣,神色溫和,語氣輕柔,道:
“無妨,你如實說。朕向你保證,無論情況有多麼糟糕,都不會遷怒于你。”
“皇上,江小姐她——如今就在殿外的馬車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男一女兩道聲線交纏混雜在一起,傳入兩人耳中。
話落,兩人皆是一頓。
面色怔然片刻,黎越的眉心微微蹙起,問:“你說什麼?朝朝入宮了?”
上官清霜點點頭,惴惴不安的心緒被他方才那段話逐一撫平。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也沒有委婉,簡短地把在江府的見聞概括了出來。
預料之中,黎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許是除了兩個内侍,這殿内隻有他和她,黎越周身的氣勢沒有半點收斂,她甚至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那雙異常好看的眼睛裡冒出來的森森殺意。
當然,不是對她,而是對江府的那些人。
不等他開口,上官清霜又說:“陛下,江小姐病體尚未痊愈。才出了江府沒多久,就昏睡過去。馬車逼仄,眼下最要緊的,是要給江小姐尋一處适合養病的地方。”
黎越喉結滾了滾,森然的殺意消散,眼眸重新變得澄淨,聲色卻有幾分喑啞:“你說的對。”
說完這話,他随手招來了一個小内侍,說:“火速将繁甯殿收拾出來,即刻便安排朝朝住下。”
内侍官快步離去,黎越也擡腿往殿外走去。
他迫不及待想要去看一眼江朝朝。
上官清霜大步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急切的背影,鬼使神差的,一句逾矩的話脫口而出。
“陛下莫要過分憂心,江小姐雖昏睡着,但身體并無大礙,好生将養些時日,便可恢複如初。”
聞言,黎越的腳步慢了些。
他甚至回頭看了一眼上官清霜,可她并沒有發現。說完那句話後,上官清霜敏銳感知自己的逾越,連忙垂下了腦袋。
入目之處,隻餘下那一片随着腳步晃動的明黃衣角。
不過片刻,黎越和上官清霜就來到了馬車前。
馬車内,浣珠挺着有幾分僵硬的脊背,盡管她的身體有幾分麻木,但她的雙臂始終緊緊環着江朝朝的身體,好讓她能夠睡得舒服。
她腦海中閃過今日發生的種種,并且暗暗揣測江朝朝那位舅父的身份。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清晰的交談。
“朝朝她就在裡面?”黎越站在馬車前,視線沒從馬車上離開片刻。
上官清霜點點,低聲應了句:“是的,陛下。”
于浣珠而言,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是第一次聽說。可上官清霜的聲音,她卻是很熟悉的。她正要松一口氣,聽到上官清霜喚出‘陛下’兩字後,浣珠的頭腦一片空白。